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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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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修建中的高速公路,两侧堆积着沙土石料。时近傍晚,路上的车越发多起来,想是要赶在天黑前多跑些里程。进入宿迁地域,前方的路就被堵实了,车辆排起了长龙,大多是卡车。我的越野吉普,只得沿路肩侧行。前方不远处横起了一溜齐人高的土障,一群老乡手拿锹镐锄镐,横刀立马,堵截在那里。显然,这是一起有组织的聚众闹事。不少过路的司机在愤然理论,听了听,大概是政府修路占了老乡的耕地,可补偿款又迟迟未到,上访几次没有结果后,便自己组织起来断路了。“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谁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嘿!都什么年头了,虽然也让人同情,但总不能明火执仗吧!远处薄暮笼罩的村落间像似有车辆在移动,只能是迂回了。我驶下公路,沿着坑凹的乡间机耕路绕道而行,往后看,一溜长长的车队也跟上来了。我们顺着颠簸的小路缓慢地爬行,眼见着要接近公路了,迎面突然开出辆拖拉机,拖着一车木头,横挡在路中间。“封锁公路是违法的!”“违法?在咱地盘上,老子就是法!”开车人熄了火,背对着我们抽起烟来。“你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小心政府拘你!”我开始吓唬他。“少来这套,老子见多了。”说着,跳下车,扭头便走:“不奉陪了,回家吃饭去啦!”这可真麻烦了。“搬开它!”我招呼道。司机们见有人指挥,便一拥而上。哪晓得路基一松,连车带料,统统栽进河里。原本只想吓唬一下,却生出事端来。我一挥手,快!上车。成群的村民们手拿棍棒、铁锨呼喊着奔堵过来。但他们来不及了,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冲上公路。我朝着车窗外目瞪口呆的老乡们敬了个军礼,谢谢送行!但最后几辆车还是遭到了袭击,土块和石头雨点般地投掷过来,好在都是些铁皮的集装箱货车。飞驶而过的司机们纷纷向我招手,呼啸而去。欢呼吧!胜利大逃亡。

车灯照亮了前方路牌——泗洪。

老爷子来电话了:“到了吗?”我讲述了刚才惊险的一幕,听得出电话那头他疑惑的神情:“咦?当年老百姓对我们可是很好的啊!”“我相信。不过这次……大概又把我们当成日本鬼子了!”

民风强悍啊!

一夜征程,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城,朦胧中,一种神秘而略带惊讶的回归感攫住了我的心。在我眼前闪现的,是低矮的黑瓦房,拴牲口的土坯墙,和一条条弯曲的时隐时现的田间小路,雨季的泥泞留下的车辙更增加了颠簸。紧张、疲倦、黑暗、迷路,已经无法再走了。我在路边找了个坡地把车停下来,今晚就在车上过夜吧。

清晨的阳光把我刺醒,瞬间,我被惊呆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波光粼粼、水天相连。在初秋的骄阳下,湛蓝的湖水变成一洼洼耀动的金星,烟波浩渺,渔舟点点,一切都凝冻住了……

鬼使神差。昨夜的风尘仆仆和清晨宁静的湖光山色,我感叹大自然带给人生的奇幻。父亲的话在耳旁响起:“你,要记住,你生在洪泽湖边,青阳县(泗洪县)阳景镇大胜庄,生你的时候抗日战争胜利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你的名字中也有个胜字。”

这真的是我出生的地方吗?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父亲已经过世,想起当年他说的那些话和注视着我的目光,我的心就在颤抖。

泗洪的美丽得益于洪泽湖。我走过祖国的许多山川湖泊,但亲历生我的洪泽湖畔,这还是第一次。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泗洲地界,隋唐时称洪泽浦。黄、淮在此并交,连年洪水侵吞,泗洲城及周围均侵入湖底。明清两代,不断加高防洪大堤,洪泽湖遂成为“悬湖”,高出地面2~5米。“倒了高家堰(洪泽湖大堤),清淮(原清江市、淮安府)不见面”的民谣至今还在流传。

当地党史办的蒋中建同志后来告诉我,就这半个世纪来,洪泽湖被血洗过三次。日本鬼子一次扫荡就屠杀双沟百姓600多人,填埋坑里,掘出白骨累累。我军为掩护群众转移,一个连120人竟无一人生还。泗洪产的双沟大曲驰名中外,但我在互联网上搜寻,竟然找不到双沟惨案的条目。第二次,是全面内战打响后,国民党反动派卷土重来。我军放弃两淮,洪泽湖工委姚克书记,带领一些干部藏于湖中。结果四周区乡县来不及撤离的干部军民越聚越多,达3000多人。你想,就凭个湖边的芦苇荡能藏多少人?又没有粮食、药品。走投无路中,姚克书记说,上面说撤就撤了,丢下了我们,组织上对不起同志们了,有亲投亲,无亲靠友,上岸去吧……但要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出卖同志。结果,上了岸的,还是有上千人被抓被杀。好不容易捱过来的,“文化大革命”一来,旧事重提,不说领导责任,全怪在下面,又是难逃一劫,多少人丧命。

湖光波影,无声无息。水际边成片的半生的矮树林中,栖息着成千上万只白鹭。霎时间,成群的白鹭惊恐地飞起,天空顿时就像张开了一张白羽的网,铺天盖地,真是非常的神奇啊!

它们真的会是亡灵吗?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车已经被成群的男女老幼包围住了,他们趴着张望,脸和鼻子在车窗上印成扁平。他们皮肤黧黑,用兴奋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你,憨憨地朝着你笑,表达着他们的好奇和友善。我想起妈妈曾多次说过的话:“你生下来后,你爸就负伤了,人整个不行了。鬼子不缴枪,国民党又大举反攻,两淮失守,当时真难啊!好几次要把你送给老乡,但兵荒马乱的,这一丢下,可真就是天各一方了。你爸说,这孩子今后的命运会怎样?我都不敢想……”看着周围好奇的目光,我在想,如果,我真的被丢失在这里呢?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不就是因为战争而失散的吗?那么,在这憨憨的人群中,在那些挥舞着铁锹追赶着汽车的老乡中,可能就会有我……

历史在这里凝固。这里的时钟似乎从不曾走动,我就像穿过悠长的时间隧道,走进了历史的深处。

洪泽湖西的半城镇,是当年新四军9旅旅部和四师师部的驻地。在新四军纪念馆的墙壁上,有父亲年轻时代的照片,透过灰黄的底色,他那深邃的眼神仿佛要和我说话。我看到了他和他的战友们当年穿过的军装、用过的武器、斑驳的弹壳……我依稀闻到了他们年轻的生命的气息,那是散发着火药味的青春的气息。

当年,他只有29岁,独自一人单枪匹马地潜入到皖东北,以中共豫皖苏省委书记的身份,经一年半的浴血奋战,拉起了一支队伍,大概就是拿铁锹追赶我的那些人的祖辈们吧,他们组成了一支抗日劲旅。最早称四总队,以后改为三支队,又叫九旅,就是现在的人民解放军集团军师。皖东北抗日根据地由此诞生,“皖东北”这三个字也由此被中国抗日战争的历史所记住。

这里有雪枫墓园——父亲青年时的战友、新四军四师之魂彭雪枫师长就长眠在这里。松涛阵阵,凝重而空寂。在众多的碑文中,我看到了父亲为彭雪枫写的一首长诗,记得最深的两句是:“多年同患难,长别在战场。”当年为彭雪枫送葬时,这首长诗由彭雪枫创办的拂晓剧团谱曲并演唱。国民党反攻回来后,彭雪枫的尸骨被掘出抛撒。墓是解放后重建的。

还有江上青墓。江是父亲开辟皖东北时的向导和助手,是创建皖东北根据地的奠基人之一。这个才华横溢的儒雅书生,被敌人射杀后抛尸河中。当年抗演六队为这位年轻的共产党员咏唱挽歌:“让几十里的弱流,亲吻你的尸身。死者啊,愿你手持巨灯,照着我们前行……”父亲把他的牺牲喻为:“我失臂膀,屋失栋梁。”

江上青墓碑上,父亲那信马由缰的字迹,模糊了我的视线……

皖东北、洪泽湖、泗洪、大胜庄,你不但记下了我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更记下了父亲当年作为一个热血男儿的报国赤诚,这里有他的志向、他的足迹、他的成功、他的战友,还有,他年轻时代纯真而炽热的爱情……

洪泽湖,正因为你的美丽伴随着苦涩,才更加凸显出凄婉和空旷。

父亲晚年曾花费许多时间和我谈他自己。

他说:“我常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真正成熟起来,学会从全局上思考筹划,单当一面,还得说,是从抗战时开始的。皖东北,就是你出生的那个地方,是我独当一面的开始。”

皖东北,它太小了。如果说它仅是整个淮北根据地的一半的话,那么它在全国18块敌后抗日根据地中,最多只占到三十六分之一。我没有很好地调查过全国其他根据地创建的过程,不知道有多少是和皖东北根据地这样,由几个人单枪匹马开辟出来的,但肯定是有。也许这才是皖东北对他人生的真正意义。这块引领我来到人间的土地,也是我父亲事业和人生走向成熟的起点。

去年,我再次路过这里,一晃间,又8年过去了。从京沪高速转下来,眼前是一条宽达百米双向6车道的高速公路,直达南京。我看了一篇报道,说是当年为了修路,抗法的、聚众的、拦路的,比比皆是。市委书记仇和同志因此受到围攻和责难,劳民伤财,面子工程,说什么的都有,状子一直告到北京。路的尽头是一块巨大的标语牌,刻着这位市委书记的决心:“务实苦干、奋起直追、自强不息!”8年前曾遭村民拦截和袭击的地方是这里吗?已无从考证了。

江山依旧,岁月蹉跎。半个世纪前,父亲曾在这里指挥过一场平定洪泽湖的水上大战,双方300多条船只,把个湖水搅得昏天黑地。父亲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总是将手用力一挥:“哈,打得他稀里哗啦!”

面对这片烟波浩渺的湖水,哪里还能找得到当年的影子?清朝人孙髯翁的长联写得好: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都付与苍烟落照。

在抗日战争的激流中,他是怎样被抛到这里来的呢?

2 元始天尊的弟子们

1935年10月,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后,中央红军到达陕北。终于可以歇息一下了。中央红军进行了改编,以刘志丹的陕北骑兵为基础,组建了第一支在中央军委直接领导下的骑兵部队,番号为中国工农红军骑兵第一团,父亲被任命为团长兼政治委员。这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铁甲骑兵,相当于现在的机械化部队。可以想像,在当时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组建这样一支部队,中央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对他的人选,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父亲说,他明白这里的分量,“每一个战士,每一匹战马,都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但就是这样一支中央寄以厚望、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骑兵队伍,在父亲出任后的几个月,却在一次战斗中意外地遭到了失利。

这是一次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教训。

2004年,在纪念父亲去世一周年的座谈会上,原兰州军区政委李宣化谈起了与骑兵团有关的一件往事。他说:“那年我去看望爱萍同志,说起到摩托化步兵第八师检查工作,这个师的前身就是当年爱萍首长指挥过的军委骑兵团。当我谈起要求部队继承发扬战争年代的光荣传统时,爱萍同志问,部队知道他当年在陕北青阳岔打败仗的事吗?他告诉我说,讲战史,一定不要回避错误和失败,不管是对谁,都要实事求是。他要求我,告诉部队,一定要把他打了败仗的这件事写在战史上,以警示后人。”

1936年2月,陕北青阳岔,老爷子的“麦城”。

我是为了写这本书专程去那里的。从陕蒙交界的毛乌素沙漠的南端,沿长城故道向东行驶,看到的只有残壁的城墙,它们和破碎的沟壑、断裂的山脊、绵亘的黄沙,纵横交错,浑然一体。据说,当年构筑城墙的土是用米汤和羊血搅拌煮成的。史料记载“若锥过寸,则杀工匠”。就是说,城墙筑好后,用铁钉检测,如钉进一寸,工匠就要人头落地了。以此酷刑来保证筑出来的城墙“硬可砺斧”。但世上哪有能逃得过时间打磨的东西呢?当年辉煌一时的巨大工程,终于沉寂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血腥的传说和干燥劲厉的风沙更增添了周围的原始与荒凉。父亲说的“以警示后人”的战斗,就发生在这里。为配合红军主力东征,父亲率骑兵团一举荡平了盘踞在北部三边地区的马匪武装。仗打的艰苦,但还顺利,全歼了靖边之敌,只是在消灭被当地人称作是“泼跛子”这股骑匪时,副团长霍海元牺牲。部队随即奔赴安边,与蒙汉支队联合作战,现在还留下一首父亲当年在马背上写的诗:“百里扬鞭奏凯归”,兴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可能就是这个“奏凯归”吧,在回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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