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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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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和军委的一些领导人总会想到父亲,要他出山,要他主持,委以他重任,不是没有道理的。

父亲在皖东北创建的这支部队,挺进苏北后编为八路军第5纵队第3支队。皖南事变爆发,重建新四军,这支部队又改为新四军三师九旅。父亲是它的第一任旅长。

与九旅接触过的人对九旅有着不同的评价。

当年曾在九旅工作过的,后来成为南京艺术学院院长的丛翰民说过这样一段话:“老九不能走”是讲杨子荣的,后来用来形容知识分子的重要性。可是在抗战时,在我们苏鲁豫皖一带,这话是老百姓讲张爱萍领导的新四军九旅的。我们转移时,老百姓就讲:“老九不能走”;怀念时也是说:“老九不能走”;连敌人都知道“老九不能走”这句话。

陈毅军长是这样赞扬九旅的:“我军攻洋河,残敌踞房屋抵抗,我以洋油火攻,敌无一逃脱。我军在洋河镇收集火攻材料时照价给钱。洋河镇伪军给罗圩伪军信称,洋河一战,人心大变。新四军不仅以力服人,且能于作战混乱之际表现其严密之纪律。如此服人以德,谁不钦佩?”这里指的就是九旅。

当时的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在检查九旅工作后,临别时很有感触地说:“我见到的部队,最艰苦的是你们这支部队,吃饭是吃派饭,6月穿棉衣,12月穿单衣,宁肯饿肚子,也不肯去拿老百姓的东西。”他后来在华中局扩大会议上说:“九旅是华中抗战后新成立部队中之成绩较优者,他已成为正规化的党军之一部,并创作了一些优良的作风。他在开辟皖东北和苏北根据地的工作和战斗中,有相当大的成绩。”(注:1942年2月华中局第一次扩大会议上刘少奇的报告)

刘少奇之所以这样评价九旅,父亲有过一段回忆。

1940年5月间,刘少奇来皖东北检查工作。鬼子得获情报,立即进行扫荡,国民党顽军王光夏乘机夹攻,形势有些麻烦,作为指挥员必须立即赶往前方。父亲回忆说:“临走前,考虑到上级领导和机关的同志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自己又不能亲自招呼,总得搞些吃的才好。当时真是困难,那个地方本身就很穷,都是吃大麦子,地瓜干。我叫张震球到士绅家里筹了些大米白面,给他们留下来。王光夏不经打,一仗就把他赶出三支头。战斗一结束,我就往回赶,夜里到的。本以为少奇同志休息了,但看他房里的灯还点着,就向他汇报情况。谈着谈着肚子就叫起来了,因为部队没有筹到粮食,中午开不了饭,晚上也没有吃。夜深了,饿得有些受不了,就找了个谈话的间隙,出来跟刘彬(注:少奇同志的秘书,后为冶金部副部长,“文革”期间死于批斗)说,能不能给搞点吃的?少奇同志听见了就问怎么饭都没吃?我说没有找到什么可吃的东西,我来时,部队还没有筹到粮食。我无意中讲出了部队和根据地的处境。少奇同志很难受,一定坚持要把给他的粮食拿出来给部队。”父亲的这段回忆,本意是要反映刘少奇同志作为一个党的领导人,在战争年代与部队同甘共苦的革命精神,但也恰恰道出了九旅创建时期的艰难日子。

我翻看过九旅这次战斗的总结:“……打顽王光夏战斗十三天,营长都打赤脚,也没有饱饭吃,只吃一些大小秫子稀饭,还能坚持战斗。”(1942年张爱萍《关于九旅的工作报告》)

彭雪枫说:“在邳睢铜,25团、26团曾经有两个月没有解过子弹袋,不要说是脱衣服睡觉了。九旅独立营,夹着津浦路,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战斗。所以边区的邳睢铜和宿东可谓最艰苦了!”

曾任九旅的政治委员韦国清说到九旅时,感触颇深:“那时穿衣靠打汉奸,吃饭靠地方,鞋子有的穿草鞋,有的打赤脚。……艰苦啊!”

我父亲要潇洒得多,谈到九旅,总爱说,那是个被蚊子会餐的年代。

父亲有个特点,就是不怕蚊子叮。有一年夏天我们陪他去北戴河休假,海边蚊子多极了,晚上散步,就绕着你转,一边走一边轰。可父亲不在乎,拄着根手杖照走不误。我们都说他,你不怕蚊子叮啊?他说,蚊子不叮我。这就怪了?这不蚊子明明在他脖子上嘛!啪的一巴掌打下去,尽是血。我说,你真够木的。是吗?他很奇怪。看来,不是蚊子不叮他,而是他不怕叮,叮了也不起包,整个一个没反应!按医学的观点说,大概是身体里产生了抗体。他说在九旅时,“洪泽湖的蚊子真是多得很,我们都是给蚊子会过餐的。哪里有蚊帐?只好用艾条熏,熏的呛得受不了,只好用毯子包起来,又热得不行,干脆敞开了让它去咬,咬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跑来跑去,这样马马虎虎一个夏天就过去了。”(注:1962年9月1日,在九旅成立22周年大会上的讲话。见《步兵第师军史》)

路西反顽失败后,九旅由新四军3师划归到4师的建制,不幸的是彭雪枫牺牲了,父亲回来接替彭任师长,不久,父亲也负伤离开了华中战场。两个铁腕人物相继离去,这不能不说是九旅的悲哀。九旅在解放战争中归华野2纵,后期改编为21军63师。战绩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一个部队要发展,靠的是上面重视,而要受到重视,靠的又是自己干出成绩。后来几次大裁军,63师成了乙种师,再裁,成了守备师,再裁,干脆从解放军的战斗序列中划出去了,变成武装警察了。父亲在军委工作时,我和他说起,他说:“不要争这些,这不是我们个人该考虑的。”

和平年代,内卫治安、救灾抢险、边防缉私、剿灭歹徒,反倒成了人民群众关注的热点。没有了战争,但武警、公安系统英雄辈出。和父亲的经历一样,我相信,九旅的辉煌,最终还是把握在九旅同志自己的手中。

7 不以成败论英雄

就在父亲只身进入皖东北后,当时接任中原局书记的刘少奇,在1939年12月的中原局会议上明确提出了他新的战略主张:新四军的发展方向不是向北,不是向南,更不是向西,而是向东。豫皖苏和皖东地区都背靠国民党统治区,如果向西发展,将同国民党一、五战区发生冲突,受到他们限制。北上华北,南渡长江,则都不可能打开新局面。只有苏北,不但全属敌后,地域辽阔,有驰骋回旋的广大地盘,且北近山东,可同八路军互相依托,互相策应。刘少奇指出,应把苏北看作新四军的战略突击方向。他疾呼:“广泛猛烈地向东发展,一直发展到海边上去!”

这一点,和父亲在战略上的主张不谋而合了。皖东北的战略地位一下子凸显出来。

三个月后,刘少奇又向中央建议,调华北八路军三个以上主力团来华中作战。中央接受了他的提议,指派黄克诚的344旅迅速南下,增援华中。刘少奇这时正在皖东。皖东和皖东北两个根据地只一河相隔,这对长期处于敌后孤军奋战的我父亲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消息,他立即电请少奇同志来皖东北检查工作。刘原本是打算把进军苏北的重心放在皖东的,根本没有去皖东北的计划,回电婉拒了。父亲不死心,再三邀请说,两个根据地就隔一条河,我到河边去迎你总可以吧。盛情难却,刘这才决定亲走一趟,前后打出了三天时间。可哪晓得,一踏进皖东北的地面,他可就走不了喽!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敌后啊!鬼子马上围了上来,国民党顽固派王光夏四个团又抄了他的后路。这就发生了上节所说的父亲在刘少奇那里找东西吃的故事。没办法,刘少奇一行只有跟着我父亲和敌人在根据地周旋起来,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坏事变好事,父亲终于有了和上级领导接触的机会了。在他们相处的一个多月中,两人多次探讨了下一步的战略计划,这正好是我父亲的强项。皖东北比皖东更接近华北,为什么不以它为跳板挺进苏北呢?这不仅在地理上更为便捷,也可和向北发展的陈毅、粟裕的部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同时,皖东北这个地块,西有彭雪枫的豫皖苏根据地,南有张云逸的皖东根据地的掩护,南下八路军跨过陇海线就可以在此休整,坐待时机成熟进入苏北。

皖东北的战略价值终于得到了领导层的认同,我想,再没有什么比这个让我父亲欣慰的了。弗洛伊德的理论,人的第一需要是生存、温饱,然后呢?是被认同、被承认。

刘少奇在皖东北和父亲相处的那段日子,正是急切盼望黄克诚到来的日子。他给毛泽东发电:“如能多带兵力来为更好”。刘少奇的焦虑跃然纸上。

又过了三个月,6月20日,黄克诚率领的八路军344旅和新2旅共12000人终于来到豫皖苏首府新兴集,与彭雪枫会合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黄克诚来了,但又在彭雪枫的津浦路西住下了。彭雪枫哪里能让他走,他胸怀大志,图谋向西发展,拿下整个河南!他们对皖东北没兴趣,更不要说是到苏北去了。究竟是谁的主意?现在各有各的说法,但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刘少奇急了。29日,刘少奇电告黄克诚做东进准备:“20天后派三个团过津浦路东活动。”

于是,历史的剧目又一次重新上演,路东路西之争再起波澜。

彭雪枫起草了一份电报,仍然坚持他一贯的想法,即:在解决目前反摩擦问题上向东为有利,但从与敌伪顽长期斗争看,则以向西发展为有利。平原作战需有山地作依托,因此,黄部应该留下,培养主力,建立巩固根据地;一旦形势有变,即可西入伏牛山,南进大别山……

黄克诚也正有此想法,他根据华北的经验,平原游击战需要有山地作依托,提出皖东北地区狭小,不如向西发展打通联络。彭黄商定,东面既有张爱萍部,自己不如先完成向西发展的任务,以实现毛泽东早些时候提出的“发展华中,争夺中原”的构想。于是就有了上面的那份电报。他们敢对中原局的最高决策者的几次指示置若罔闻,也不是没有依据的。翻开1940年6月27日中央军委的来电:你部“活动于津浦路西,陇海路以南,以对日寇作战,巩固豫皖根据地,扩大与整训部队为中心任务”。张震在他的回忆录中也详细记载了这段历史,他说在毛泽东致彭德怀的电报中就明确了黄克诚南下的任务:“协助彭雪枫创立根据地,并策应胡服(刘少奇),将来再调一部深入苏北。”(注:《张震回忆录》170页)他们的意图仍然是看好中原,向西发展。至于向东图谋苏北,可以从山东方面派出,即苏鲁豫支队南下皖东北。

这,就是尚方宝剑。

刘少奇当然不会轻易让步,他的复电是:你们的建议为全国政治形势所不允许,不能采取此方针。他从维护和遵守国共两党联合抗战后形成的战略格局着眼,于7月15、17、18日又是连续三封电报,责令黄克诚率部越过津浦路东,进入皖东北。

再折腾就要出麻烦了,抗上,闹独立性,这顶帽子也不是闹着玩的。黄致电向毛泽东请示。毛泽东回答得很干脆:服从中原局胡服(刘少奇)指挥。黄把电报给彭看后,将5000人马留给彭雪枫,自己带着其余7000人,于8月7日到达皖东北。

父亲的部队编入黄克诚的队伍,番号为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三支队。他要随黄克诚东征了,他说:“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当初调给我的张太生团还给彭雪枫。我要走了,将这个团齐装满员,完璧归赵。”我问,你舍得吗?父亲感慨道:“在那个年代,创建一支部队不容易,有感情是自然的,但那是党的部队,是人民的,个人不能去争这些东西,拥兵自重,有人栽跟头就栽在这里。”我知道,他这话是有所指的。

转眼就两年了,就要告别他亲手开辟的这块土地。当年他孤身一人,而现在呢?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支由皖东北子弟组成的军队。曾和他一起创立这块基业的战友江上青将永远长眠在这里。他们还会回来吗?

4个月后……

1941年1月4日晚,国民党第三战区顾祝同和32集团军上官云相调集了7个师8万余人,将新四军军部和在皖南的部队9000余人团团围住。战斗极其惨烈,新四军浴血奋战七个昼夜,弹尽粮绝。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副参谋长周子昆牺牲。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

几天后,1月中旬,蒋介石调集30万兵力,直指华中。邻近的汤恩伯9个师10万兵力迅速前推至涡河以南的涡阳和蒙城地区,挤压彭雪枫退出豫皖苏边区。皖南的惨剧就在眼前,彭雪枫岂敢怠慢,4师做好了全力抗击的准备。

皖东北抗日根据地也面临着危机。自父亲走后,日伪军借国民党大举压境、我首尾难顾之际,长驱直入,乘势夺占了我根据地首府青阳;盘踞在洪泽湖的伪顽匪三位一体的地方黑恶势力也卷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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