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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括苍山恩仇记-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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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在哪里?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赃证来,我要饶了你算我林炳是屎包!我本事再不济,还不信就会栽在你小子手里!”说着,左手劈胸一把就想抓住本厚的领口,跟着右手就是一个黑虎掏心,一拳奔本厚的胸口打来。

本厚早有防备,虚晃一招儿,让林炳扑了个空,自己却趁势轻轻地转了一个身,抽出七寸尖刀来,照林炳后腰眼儿猛力扎去。林炳没想到本厚的身子有那么灵活,一把没抓着,也防着他第二手,又一个箭步,“橐”地跳出圈子外面来,却正好在林国梁身子后面立定。本厚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又仗着自己身子灵活,全无一点儿畏惧的神色,见一刀没扎着,转过身来又奔林炳扑了上去,却叫林国梁给拦住了,威喝一声说:

“住手!把刀子放下!当着那么多人还想逞能行凶啊!这里的事情有我见证作主,等候明天大老爷来验看发落。这会儿谁也不许动手!”

本良脑袋靠着兵器架坐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耳朵里嗡嗡直响,头脑昏沉沉的,正在闭目养神。听林炳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长工,继而血口喷人,跟本厚斗两句嘴就又要动武,生怕本厚有失,正想挣扎着站起来,见林国梁出面隔开了,就把本厚叫住了说:

“本厚回来!谁是凶手,明天见了官自然分晓,用不着跟他去争。”说完了,觉着头晕难支,依旧坐了下去。

本厚正跟林炳怒目对视,听本良如此说,使劲儿往地下啐一口唾沫,收起刀子,回身来重又扶正了本良,让他靠着兵器架。

林步雪见一场小小的风波已经平息,这才躬着腰打人丛中踱了出来。林国梁见是乡约老夫子在此,赶忙迎上前去。老学究一边迈着方步,一边装出一副凄然的神情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真叫不假呀!国栋家里的,昨天还好好儿的呢,才过了半夜,就这样死于非命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哇!林、吴两家,近村紧邻的,又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们,结什么冤仇呢?如今死了两口子,伤了两口子,这冤仇可就越结越深啦!在这紧要的时节,林炳,你爹怎么也不出来张罗张罗呀?”

林炳一听老学究还不知道他爹已经死去,眼圈儿一红,想起老叔公是本族的长辈,又是地方上乡约,凡事还得借重他出头说话,赶紧抢上一步半屈着腿请了一个安报丧说:

“好教叔公得知:半夜里吴本良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到我家来砸明火,把我爹逼进牛棚里,用石头砸死了。叔公是地方上乡约,总得替我出头作主!”说着,趴在林步雪脚尖儿前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本良靠在兵器架上,听林炳说他把林国栋砸死了,不由得火起来,忽地张开了眼睛,见林炳正趴在老学究脚下干嚎,没等林步雪答话,忍不住抬起头来指着林炳怒喝说:

“林炳,你说话不要昧着天良!你爹是你自己一砖头打死的,赖得着我吗?”

林炳一听是本良答茬儿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嚎了,跺着脚叫起撞天屈来说:

“我又不是疯子,我能打死自己的亲爹吗?你想得倒自在,你打死了我爹,还想把屎盆子扣在我脑袋上!今天拼着我这条命不要了,先报了杀父之仇,再去偿你的命吧!”说着,一步步进逼,脸红脖子粗的,大有一口水儿把本良吞下肚去那个劲头。本良挣扎着正要站起身来,本厚哪里肯依,“霍”地抽出尖刀来,一跳跳到本良和林炳的中间,彼此怒目而视,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却又谁也没第一个动手。

林国梁和老学究,一个是村正,一个是乡约,眼见得刚刚平息下去的一场争斗又要爆发,赶紧一人拽一个,谁也不让动手。老学究拦住了林炳直打圆场说:

“一错不能再错,刚才这一场就够瞧的了,还嫌乱得不够吗?是非曲直,明天县里太爷来了自有公断,该杀该剐,有《大清律》在那里搁着,有律例①可查,有国法可据,你们乱打一锅粥,难道能打出一个结果来不成?再说,本良他们都伤成这样了,‘春秋无义战’,尚且不杀黄口,不重伤②,你就是当众打死了他,也不过打死一个挂了彩的重伤号,只落得别人耻笑。事到如今,商量一下怎么报官,怎样料理后事,才是正经!这里的事儿由国梁盯着,你快领我到牛栏里看看去吧!”

……………………

①  律例──“律”是法律条文,即《大清律》;“例”是早先判定、经皇帝批准颁布通行的罪例。凡是法律条文规定得不够明确的案件,可以就其性质、情况,在不违反“律”的原则下,比照已定的罪例来判案。“律”加上历年颁布的“例”,是当时全国官吏判案的法律根据。

②  不杀黄口,不重伤──不杀黄口,见《淮南子》:“古之伐国,不杀黄口。”黄口,指小儿。不重伤,见《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重”音chóng,重伤,是使已经受伤的人再次受伤。“禽”通“擒”,二毛,指老人的白毛和小儿的黄毛,即老人和孩子。

林炳见老学究给他一个台阶儿下,正想撤身,忽然打角门里涌进十几个人来,一个个都是白褂儿蓝裤短打扮,扎腰白布把腰身勒得笔挺板儿硬,各带称手的家伙,跑得满头大汗,一脸怒不可遏的神色。只有打头的一位,穿一件半旧的靛青蓝土布长衫,腰里系条白汗巾,掖着长衫下摆,空着手,光着头,看那须发面容,已经是个五十开外的人了。进得门来,见院子里东一伙儿西一群儿的有好几堆儿人,决不定奔哪一处去,略站了站,四面张望着。本厚眼尖,月光下已经认出来人正是立本,忙扯开刚变音儿的嗓子叫了一声:

“爹!都在这儿哪!

立本听见了,甩开大步就朝这边走来,他身后的那一群人,也都蜂拥地跟着。

林炳看看立本身后的十几个小伙子,一个个都是怒目圆睁,格格地直咬牙,像是一排冲天炮一样,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林国梁,丢了个眼色。林国梁会意,笑嘻嘻地迎上前去,抢先发话说:

“立本师傅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想打发人去请你们呢。没想到一夜工夫,地面上会闹出这么大一宗乱子来。林、吴两家,脚下踩的是一条路上的土,又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好端端地自己人火并起来,这真是打哪儿说起呀!按说,地面上的事情有林团总在这里,用不着我来出头露面,无奈他自己也是事主,不好说话。我在这个村子里多少管一点子事情,能不出来张罗张罗吗?好在我们步雪叔是地方上乡约,年高有德,有他老人家在这里,什么样的大乱子排解不开?不过嚜,人命关天的案子,也不是地方上说道说道就能了结的,总得报官验尸过堂,听官府里判决才是正理。既然是这样,我们地方上就只管报官、见证两件事情,下剩一应细节,我们暂且不管,免得你们说我们姓林的向着自己姓林的人。你要是觉着合适,信得过我们呢,咱们就会同两造先把死几个人、伤几个人查看清楚,收齐凶器,赶紧烦步雪叔写个禀帖,大家画上花押,立即差人到县里去报案,请太爷及早下乡来验尸验伤。步雪叔你说呢?”

老学究听林国梁说得面面周到,连忙频频点头说:

“是极,是极!正是这个道理!”

立本听林国梁的话茬儿,倒好像挺公平合理的,不像是向着林炳的样子。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报官之外,本来也就没有别的什么良谋善策。临来之前,立本一再地给大家说好了:到了林家,不许轻举妄动,一切看他的眼色行事。如今既然有地方上的人出面来排解,就答应说:

“事情闹出来了,不管乱到什么田地,总得有个收场。国梁大哥出来秉公办事,凡事都报向官里去公断,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是个穷打石头的,禀不得官,报不得案。不过事情有我的孩子在里面,作为尸亲,我出面来陪地方上走走看看,做个见证,倒也使得。大虎,你看行不?”

大虎是二虎的哥哥,整比二虎大一轮儿,忙时在家种田割稻,过了忙季,大半年时间都是挑着担子串乡村走城镇,替人补锅修锁打铜壶,能说附近几个县的乡谈土语,是个心灵手巧的小炉匠,却又是个最老实不过的实心人。这会儿他正蹲在地上跟二虎说话,听见立本问到他头上,赶紧站起身来对立本和林国梁两个人说:

“怎么办都行,立本叔瞧着合适就合适,用不着问我。我们一来不是吴石宕人,二来跟林家一向没什么来往瓜葛,更谈不上有什么冤仇。刚才我问过我兄弟了,他说他是从坑沿抄小路回来路过林家后院儿,听见里面有响动,才进去劝架的,没想到也挨了一枪,把大腿骨打断了,伤得还真不轻。眼下第一要紧的是得把伤治好。我先把人抬回去,紧着请大夫治伤,有什么事情,随传随到。我担保,行不行?”

林国梁瞟了林炳一眼,见林炳微微地摆了摆脑袋,就似笑不笑地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来对大虎摇了摇头说:

“这个我可作不了主。刚才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有关案情的是非曲直,我们当地方的一概不管,一应两造的当事人,都得等明天太爷来了当堂发落。你要把二虎抬回去治伤,等明天太爷到了你自己堂上求去吧,我们当地方的,问不了人命案子,却有看管候审人犯的职责和权限。放他走了,我们可担不起这干系。别说二虎不能走,就是跑了的本忠,我这里还想请立本师先送过来呢!”

大虎是个老实人,听林国梁打这一番官腔,瞪直了眼睛,答不上话来了。立本听那话音儿,骨子里明明是向着林炳的,可表面上说的又都是不分远近的公平话。立本是个讲道理守信用的人,别人一拿“理”字来卡他,就好像孙悟空戴上了金刚箍,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了。林国梁和立本上下年纪,两村相隔得又不远,四十多年来,对立本的为人处世脾性爱好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深知他的致命弱点正在于十分讲理、十分守信用这一点上,所以就专一投其所好,处处用“理”字来卡他,叫他自己封住自己的嘴,这也就是为什么林国梁这样客气,一定要会同他一起去查看现场、一起来写禀帖的原因。立本当下听了大虎和林国粱的一答一对,反倒来劝大虎说:

“还没有报官,大老爷没来验过尸问过话,怎么好先回家去?少不得都得在这里听信儿候审。这会儿马上着人赶进城去报案,天明三十五①,能过胪膛、靖岳②,脚底下快的,还能赶上太爷坐早堂。左不过这一两天之内,大老爷准会下乡来的,就对付着先忍上这一两天吧!”回头又对林国梁说:“本忠和本良一起出来,到这会儿我也没有见到他,叫我上哪儿找他去?等我回家看看,他要是在家里,少不了也要把他送过来交给地方上看管的。”转身又吩咐本厚:“你赶紧跑一趟马店,把马大夫请到这里来,先给二虎和本良瞧瞧伤口,看碍事不。回头再把大夫请到家里去待茶,我在家里等他。”又告诉大虎:“你就先留在这里照顾着点儿二虎他们吧。”

……………………

①  天明三十五──本是脚行的行话,指到天明的时候已经走出三十五里路了,即半夜里动身的意思。

②  胪膛、靖岳──从壶镇到县城约六十里路,在约三十里的中途,有两个相距不远的镇店,地名叫胪膛、靖岳,是旅客打尖儿的地方,有比较多的饭店和吃食摊。

本厚听说叫他去请大夫,答应了一声,提起腿来就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去了。

大虎见立本也如此说,当然无可奈何。可是院子里乱糟糟的,又没遮没盖,深秋的夜里露水大,早就把衣服都打湿了。受了伤的人,总不能老在地上躺着呀!就又问立本说:

“露水下来了,地上怪潮的,总不能就坐在露天地儿里等天亮吧?”

立本还没有答话,林国梁赶紧抢着说:

“那个当然!那个当然!叫他们赶紧腾出一间房间来,进屋歇着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脸不相信的神气:“要说本忠从这里跑了,当然是先回家去的。立本师硬说没见着,那么请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事情,半夜里跑了来的呢?”

立本略为思索了一下说:

“我说本忠没回家,国梁哥不相信,就请自己去看好了。要是有人在家里,不怕你锁了来拿了来!说实在的,我还疑心有人把他给关进了什么地方去了呢!要问我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事情赶了来的,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本良他们到这里来讨牛,我在家里等他们,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倒等来了几声枪响,我能不带上几个人来看看动静?”

林国梁眨巴眨巴眼睛,眼珠子滴溜一转,伸手从兵器架上拔下那最后一支松明来,招呼着老学究和立本说:

“本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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