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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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先不得不佩服翠莲的脑子来得快,搔搔后脑勺,张嘴又唱:
啭啭姐你真不赖,
还有一个你再猜:
什么红,红上天?
什么红红水中间?
什么红红街上卖哟,
什么红红妹跟前哪?
翠莲见他来回来去的就这几句词儿,没什么新鲜的,不禁抿嘴笑了笑,接口再唱:
傻小子你现了眼,
出的谜语不新鲜:
太阳红,红上天,
鲤鱼红红水中间,
杨梅红红街上卖哟,
胭脂红红妹跟前哪。
有一个叫张士俊的,听刘耀先没什么新鲜的,心里话:“像这样长的圆的红的黑的唱下去,只怕唱到天黑也唱不完!又没什么高词妙句,难不倒人家,不是瞎耽误工夫吗?”不由分说,抢上一步,没等刘耀先开口,就把话茬儿接过去了。
“新娘子、卵生子、妖妖姐、丽丽姐、美美姐、啭啭姐请坐好,听我把谜语说周详来道分晓,猜得着来没得说,猜不着可不许恼:
长在半中腰,
有皮又有毛,
长有五六寸,
子孙里面包。”
张士俊的话音儿刚落地,一屋子人“轰”地一声全笑了个前仰后合。几个小伴娘到底是姑娘家,不由得一朵红云起自腮边。翠莲也深怪这个小伙子莽撞冒失,在大庭广众之中,又是婚娶的新房里,就算是三天之内无老少,不讲究禁忌,总也不能出这样下流的谜语呀!继而转念一想:别是自己多心,瞎胡猜了吧?抬头看看张士俊,却没有笑,正在一本正经地等待着揭谜底呢。翠莲琢磨了一会儿,不管别人笑不笑,乍着胆子问:
“属什么的?”
“能吃的。”张士俊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可是一屋子人却笑得更加厉害了。有几个人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儿,挤出几滴泪水来;有几个人笑得弯下了腰,双手捧着肚子。林焕也觉得太不像话了,笑着给了张士俊一拳。张士俊鼓起眼睛急忙分辩:
“真是能吃的嘛!你不是也挺爱吃的吗?”
大伙儿又哄笑起来。张士俊等大家笑够了,这次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
“地里长的。”
翠莲灵机一动,冲口而出说:
“老玉米!”
随着这个谜底的揭晓,一屋子人又“格格格”地大笑起来。这一回不是谴责他谜语做得粗俗下流,而是夸奖他别具匠心,妙语双关,真有一通琢磨劲儿。这种谜语,在当地单有一个名称,叫做“荤谜素猜”,做谜语者的用意,本来就是招人发笑的。
笑声刚刚平息下去,张士俊一面接过小伴娘递过来的一大捧花生,一面笑嘻嘻地看了看翠莲,接着说:
“这个谜语不稀罕,
还有一个真叫难,
猜得着时你就猜,
猜不着你别胡砍:
说干一起干,
二人面对面,
底下直流水,
全身都冒汗。”
尽管张士俊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不乐不笑,可是大家听他又说出一个玍(g ǎ嘎)杂琉璃球的谜语来,比前一个更玍古,更不像话,用不着细琢磨,谁都往那上面想。一时间人们笑成了一团,挤成了一堆,倒成了一片,有互相搂在一起的,有互相捶打的,有趴在别人肩头的,有笑得喘不过气儿来的,有拿手绢儿擦眼泪的,有弯着腰直揉肚子的,真是一人一副模样,一人一副怪相。小伴娘们觉得不堪入耳,要不是在新房里,早就要“杀千刀”、“下作坯”地骂街了。这时候却喜怒无由,啼笑皆非,只能用手绢儿捂住嘴吃吃地低声笑着,心里暗骂张士俊胡闹,把上不得台盘的东西捧上台盘来。独有翠莲却只是微微一笑,有了上一个谜语的经验了,心知准又是一个妙语双关似是而非的“荤谜素猜”谜语。低头沉思了片刻,狂笑的人群刚刚缓过一口气儿来,抬头看看张士俊,依旧脸带笑容,不言不语儿,等待着谜底。翠莲想了一会儿,一时间还抓不到影子,对不上茬口,想讨个范围,瞟了张士俊一眼,轻声问:
“属什么的?”
“说得很清楚,两个人的动作嘛!”好像是不满对方的愚鲁,张士俊略带惋惜地咕噜着说。
随着他的话音儿,一屋子人又爆发出一阵新的骚动,笑声又起。林焕听着也觉得不像话,笑着又给了他一拳,外加一句:
“你说话请个把门儿的行不行?”
张士俊两手一摊,翻着大白眼珠子,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说:
“我说的是实话嘛!头两年你还脱光了衣服干得欢着哪,穿上裤子才几天,你就充起老成来了?”
一句话点了题,脑子笨的,依旧还往那边猜,翠莲心眼儿玲珑,已经恍然大悟,不由得不称赞这小子能诌会编,一面依旧微笑着,一面不慌不忙地扬起脸儿来说:
“你的谜语不算难,
难的谜语猜三年,
泵斗戽(h ù户)水面对面,
浑身较劲儿直流汗。”
第二个谜语揭破了谜底,一阵会心的哈哈大笑之后,接着是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说谜语做得绝的,有说词儿编得玍的,有夸翠莲脑子灵的。林焕嘴上不说,心里也着实佩服翠莲的冷静沉着,应付自如。在众人的赞扬声中,张士俊又接过一大捧花生来,得意地咳嗽一声,打扫打扫嗓子眼儿,正准备说出第三个能叫一屋子人拍案叫绝的更玍的谜语来,不料已经晚了一步,让一个叫高良久的黄脸皮小伙子抢走了话头,争先发了话了。
这个高良久,是高升栈房的少东家,一张脸皮黄得像个黄疸病人,两只眼睛努出来,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再加上一个鹰钩鼻子,两只招风耳朵,样子并不惹人喜欢。别看他其貌不扬,当年在崇正书院读书的时候,就以善于对对子出名,经常得到老塾师的表扬;后来弃文就武,但不忘旧学,只要有机会,总想诌几句显示显示文才。他挤到桌子跟前,忙不迭地抢过话头去说:
卵生姐心灵脑子快,
又会唱来又能猜;
小子无能没本事,
出个对子讨个彩。
请听上联儿:
青梅竹马,
当年的开裆裤朋友如今又穿开裆裤;
当地风俗,新娘子上轿时穿的红绸子衬裤不缝裤裆,形似开裆裤。新房里的人,有懂得个中原由的,心中暗笑;不明白的,瞪圆了眼睛不明就里。四个伴娘都是黄花闺女,以前并没听见过这个典故,这次吕家请裁缝给瑞春赶做上轿衣,也给喜娘和她们四个一人赶做了一身,量体裁衣的时候,看见了这条不缝裤裆的衬裤,回到房里笑着动问金银大嫂,方才懂得了这里面的文章,所以听高良久这一说,意思倒是明白的,但是她们都没有上过女学,当然也就没学过对什么对子。好在翠莲从小爱听对歌,肚子里歌词倒是装了不老少,长大了又年年出场赛歌,不但善于现编歌词,脑子还来得特别快。刚才高良久出的对子,除了巧妙地运用了双关语之外,也没有什么更高明的地方,并不难对。稍为想了一想,张嘴就唱:
脑子没有你聪明,
拙嘴笨舌欠机灵;
对得不好别笑话,
从小没读《女儿经》。
请听下联儿:
凤冠花轿,
小时候过家家①夫妻眼下真的过家家。
……………………
① 过家家小孩子玩儿的娶亲游戏。
对子对得并不工整,却也应景贴题,在场的人谁不惊奇?高良久眨麻眨麻眼睛,怕别人抢走了话头,赶紧接着说:
对子对得真不错,
应景贴题妙处多;
小子无能跟你学,
请你再来对一个。
请听上联儿:
陈姥姥铺陈姥姥,
一夜间白绫子由白变赤;
当地风俗,洞房里的雕花新床,绣花锦被,在新婚夫妇入洞房前夕,女家铺房送枕衾之后,要请一对儿年高有德、儿孙满堂、福寿双全的老夫妇来先睡一宿。入洞房的当天晚上,再请这对儿老夫妇铺被窝儿放枕头,撒上几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之类,同时把一块白绫子铺在被单上。这块白绫子,俗称“陈姥姥”;第二天一早,专人送到娘家去报喜的“喜帕”,也就是这玩艺儿。
离林村不远,有一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子,叫做坑沿,村中人大都姓陈。村里有一对儿九十开外的老夫妇,身子骨儿还挺硬朗,走道儿不杵拐棍儿,写字儿不戴眼镜儿,膝下共有七子三十六孙,曾孙、玄孙成群,全家四百多口子五世同堂,子孙中有三个孝廉方正①,一个拔贡②放了外任,四个举人,二十八个秀才,余者全都知书识礼,虽然比不上唐朝人张公艺九世同居的厚德厚福,却也是遐迩闻名多福多寿多男子的耄耋(m ào dié冒叠)老人。左近乡村,但有婚娶,大都打发专人抬了轿子去虔诚敦请,想借他几分福气。林炳娶媳妇儿,当然也不例外,不但接来了陈公公和陈姥姥,还把他的一个小玄孙也一起接了来压花轿③。因此,“陈姥姥铺陈姥姥”乃是一语双关。小伴娘们虽然都没有出阁,但是这层意思,这种风俗,平时听也听多了,谁不明白?翠莲见高良久居然把新婚夫妻房帷中的亵(xiè泄)事搬到了台面上来,心里对这个黄脸皮少年着实有几分愤怒,就想找词儿挖苦他几句,也好让他知道知道快嘴吕翠莲的厉害,正当大伙儿哄笑间,她登地站了起来,用压过众人的尖细高音大声说:
……………………
① 孝廉方正──清代取士制度之一:由府州县保举,督抚核实后向朝廷推荐。其中“朴实拘谨无他技能”的,赏给六品顶戴;“才德兼优”可以破格录用的,送吏部考试后任用。
② 拔贡──清代取士制度之一:在一定时期内(原定六年,后改十二年),选拔所谓“文行兼优”的秀才保送到京师应考,称为拔贡,是贡生的一种。
③ 压花轿──旧俗:婚娶中男方打发到女方去抬新娘子的花轿不能是空的,里面必须坐一个小男孩儿,称为压花轿。
你的对子真稀奇,
搬出姥姥来救急;
我的下联怎么对?
借用你的黄脸皮。
请听下联儿:
高良久喝高梁酒,
三杯后黄脸皮由黄转青。
大伙儿见翠莲站了起来,知道她一定是有了妙词儿了,顿时间笑声销,语声匿,鸦雀无声,一屋子人都想听一听翠莲究竟用什么样的妙文来回敬这位不讨人喜欢的黄脸将军。等到听仔细了,特别是拿高良久的脸皮变色来对白绫子的变色,简直是骂得又尖酸,又文雅,又形象,又贴题,还有几分刻毒,引得大家轰然一声,人人狂笑,个个捧腹。林焕也为翠莲的聪明大胆所倾倒,不住地拿眼睛上下打量她。回头看看高良久,只见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黄一块,五颜六色的,恰似开了个果子铺,还没有喝上高粱酒,就已经变了颜色了。
高良久本想仗着自己会诌几句,拿几个小伴娘打趣一番,叫她们脸上发发烧的,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反而让快嘴丫头吕翠莲取笑了去,想再编几句词儿把面子抓回来,急切间却又想不起什么惊人的奇句,直臊得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左右为难的当口,一道红光,闪现出一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金银大嫂拍着手走进门来,笑着说:“天不早了,前厅后厅上酒席早已齐备,单等新娘子跟大家去坐席呢!”
大家抬头往窗外一望:可不是么,秋天日短,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花厅上耀眼的汽灯,都已经挂起来啦!
第十五回
儒师斗法,说笑话婊子王八同上阵
巫婆闹房,逗乐子夜叉罗刹齐出场
林家的花厅上,点起了耀眼的汽灯,照得堂上堂下一片雪亮,如同白昼。花厅正中品字形放着三张圆桌,那是专为招待头面人物和族中长辈的。桌上的杯盘碗筷,一桌是黄澄澄的金台面,两桌是白灿灿的银台面,在汽灯的照射下光芒四溅。为了避免当地请客最伤脑筋的逊让座位,林炳出了一个新点子:事先按照爵位儿和辈份儿排好座次,用大红纸条儿写出人名压在酒杯底下,由知宾引导入座。此外,两廊和两厢的八席招待一般亲友,后院儿的几席招待女眷;第二进则大都是跟林炳一辈儿的青年子弟,这些人就用不着排什么座次,只要凑满八个人一席就可以了。
到了开宴时刻,新娘子由喜娘扶着步出洞房走进花厅,新郎忙着张罗贵客入席。宾客们看见新娘子出来,反都站起来招呼,当然也是瞻仰丰采的意思。等到大家入席坐定,这才发现牙郎头子吕久湘的座位还空着。问知宾,说是一直未见,可能还没来到。
时候已经不早了,不能为他一个人再等下去。林国栋一声“开宴”,小丫头用托盘送上三壶烫热了的酒来,新郎新娘离座为媒人、长辈等执壶斟酒。这酒呈深澄色,不但异香扑鼻,沁人心脾,而且斟进酒杯里,明明满出了杯口,却不会溢出来。原来这是只有大家富户办喜事才能喝到的名酒“女儿红”。
所谓“女儿红”,就是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