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3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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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歌也叫“盘歌”,俗称“唠歌”,是每一个青年山哈必须从小就学会的“基本功”。日后要靠它去考异性对手的“肚才”,跟中意的对手互诉衷曲,然后才能谈嫁娶。不然,长大了就有配不上亲的危险。每逢泼妮崽出门作客,当地的和尚崽们就会找上门来对歌,要是不敢上场,那可是极不光彩的事情。用山哈的话来说,叫做“碰上一只不会开口的哑猫”。事实上,畲山恋歌,大多由女方先开始唱,不敢开口的姑娘是很少的。畲家姑娘比汉族姑娘大方开通,不会扭捏作态,一个善唱的歌手,不单要会唱有歌本可据的叙事长歌,如讲畲族来源的《盘瓠歌》,讲畲族迁徙的《封金山》之类,更要紧的是要善于即席即兴现编现唱。一个善唱的歌手,被人尊称为“歌师”。每逢盘歌,歌师往往被请去坐镇,为相请的一方出谋划策。
长夜对歌,畲家称为“甥行郎”。每逢婚娶,男女双方都要摆出场面来邀请男女歌手们进行长夜对歌。这一方面固然为了喜庆热闹可以贯彻始终不会中断,另一方面也因为畲家住房狭窄,被褥不多,每逢婚娶,远近亲友都来道贺,不可能安排那么多的床铺给他们睡觉。有了“甥行郎”,大家坐在一起,有的唱,有的听,在嘻笑哄闹中,就把漫漫长夜打发过去了。
对歌开始,男女歌手们大都先唱些婚嫁场面常唱的《娶亲歌》、《嫁女歌》、《红轿歌》之类;到了半夜里吃夜点心,又唱《点心歌》;到了下半夜,男女歌手们才可以无所顾忌地唱些情歌、杂歌之类逗逗闷子调调情,为婚礼增加几分热闹。到了天亮前后催新娘起身,歌手们唱起了《起身歌》,然后唱《保佑歌》、《十二生肖歌》和《歌底歌盖歌》,长夜对歌才算结束。
吃过了夜点心,歌手们越来越热烈地“哥呀妹呀”地对上了情歌了,本良一者怕歌手们一时高兴攀扯上自己,二者也不知妹妹和各家的婚事办得怎么样了,惦着去转一转,看一看,就趁人不备,一溜溜到了雷一鸣家中来。
雷一鸣家里,因为是月娥和红梅同时出阁,场面摆得并不比老族长家小。这时候,中堂内外全挤满了人,正在嬉笑哄闹声中欢快地对歌。由于月娥、红梅二人都是“行嫁”而不坐红轿,按畲俗必须于天亮之前到达夫家,因此两位新娘都正在房中做些上路之前的准备,并与各自的母亲执手话别。本良走到新娘房中来,只见两位新人都是一色儿的头戴三公主凤冠,身穿蓝色阔花边上衣,下着红裙,脚穿苎麻打的大红色响钱草鞋。所不同的,只是月娥腰悬刘教师亲手为她打造的那一对双股剑,红梅则腰缠两只黄澄澄的铜锤。本良见是这般光景,不由得笑了起来说:
“嗬,你们这是学的林炳戎装拜天地那一招儿,还是惦着抖一抖女将的威风,过门儿以后,先跟姑爷干一架,打他个下马威呀?”
疯丫头嘻地一乐,首先答话:
“你不见本厚不论早晚总在小腿儿上掖着把七寸钢刀吗?要是进了洞房三句话不对付干起架来,我可不吃那手里没家伙的亏!”
月娥却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你不记得刘教师常说的‘身为将领,必须身旁随时有可布之兵、手边随时有可使之械’这句话了吗?这几天全山寨的人几乎都在为婚娶二字奔波忙碌,林炳那小子心眼儿多,耳目长,不见得一点儿也不知道。要是他给咱们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各处路口尽管有上人带兵防守,正经攻打起来,还是要咱们这些人上阵厮杀的。手边有称心的家伙,万一真干起来,也好免得临时慌乱。”
听了月娥的这一番话,本良不禁暗暗点头。一方面叹服她这几年来在刀兵战阵这些事情上越来越成熟了,一方面深责自己麻痹大意,愧为山寨首领。万一如小娥所说,在此合寨上下沉浸于喜庆欢乐之际,如果因疏于防范而招致惨祸,岂非千古遗恨?
不久,月娥和红梅打着雨伞各在两名赤姑──也叫“接姑”即伴娘的陪同之下,跟在两盏开路灯笼后面“行嫁”去了夫家。本良也回大营去取了自己的双刀来挎上,然后带上吴得胜、林耀书两名大汉,到各处去察看一番防守的虚实。本良走到新娘房中,只见两位新人都是一色儿的头戴三公主凤冠,身穿蓝色阔花边上衣,下着红裙,脚穿苎麻打的大红色响钱草鞋。
山寨上众多男女同时婚娶喜庆,正觉上人身负防守重任,未敢稍有松懈。为了让青年男女们能在各自的亲友婚娶期间尽情地欢乐,他重新安排了一番,把老成持重的中年人留下,分为日夜两班,严密防守。各处关隘险道,除设有礌石者外,都备有铜锣和烽火,一处报警,四面响应,顷刻之间,整个山寨就可以出战迎敌。本良走了几处,见守兵个个全神贯注,并无贪杯醉酒怠惰瞌睡等情事发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走到老隐吏办的切音字义塾附近,迎面碰上正觉上人率领十几名刀枪弓箭手正巡逻归来,就相偕一起进入义塾中去。
婚庆期间,义塾停学三天,正觉上人就把哨所设在这里,一方面可以随时出巡,一方面可以和老隐吏纵情聚谈。本良以畲礼完婚,原拟请出老隐吏来做个落花媒人,让他也一起欢乐几天,怎奈这个李老儿为人古怪,凡是牵扯上义军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就连正觉这样的大面子,请他为本良夫妇写一副大红喜联,他也婉言谢绝了。这会儿天色未亮,李隐吏睡兴正浓,不便惊扰,只是拜托正觉上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老隐吏请到大营去赴宴,道过劳顿,就辞了上人,回到老族长的家中去,等候金凤上桥。
老族长那边,忽然间不见了新郎,正要着人去找,见本良挎着双刀带着亲兵回来,只当有了动静。本良略说了几句欢乐之中不可忘却军务的话头,提醒大家手头准备好家伙,以便随时迎敌。
天亮以后,男歌手唱起了《起身歌》,催女歌手去请新娘子上轿。这时候,金凤早已经梳妆过了,由长兄大虎把她抱到中堂,站在椅子上“流筷”──一桌筷子,左边拿上来,右边拿下去,来回三次。一边“流筷”,阿姨、娸姆一边唱《流筷歌》:盼望嫁到夫家夫妻和睦、传宗接代。吃过了“上轿饭”,大虎把金凤抱进红轿,掩上红裙,歌手唱《上轿歌》;辰时正,放起了鞭炮,吹起了唢呐,新娘起身,歌手唱《欢送歌》;贺客出门相送,女歌手唱《谢送歌》;行郎抬着轿子,也唱歌辞行。
这时候,村街上唢呐、鞭炮声四处在响,红轿一顶顶抬过去又抬过来。沉寂紧张了两三年的雷家寨,今天沸腾了。
金凤的红轿抬进粉刷一新的中军大营,停放在议事厅前。议事厅上张灯结彩,正中央挂着大红绸彩轴,缀着金双喜,两只半人多高的大镴台上点着明晃晃的彩绘龙凤花烛,四周墙壁上挂满了贺联。厅堂里外和两廊,早已经挤满了畲汉两族贺客。吴本良披红挂彩,在刘保义、亲兵、赤郎等人的簇拥下,跟在红轿后面,走到了议事厅前。贺客们忽见新郎腰挎双刀,不解何意。刘保义急忙传谕:“大帅有令:为防意外,喜庆期间,凡义军数儿内,不分上下,一律随身携带兵器,违令者杖责四十。”军令一出,四围应声轰然,有当即去取兵器的,也有等本良拜完天地以后再去取的。
本良在鼓乐声中手持秤杆挑开掩轿门的围裙。行郎抽起后杠,两名畲装接姑把新娘扶出轿来。轿门前面,铺一领棕蓑衣,接一条青麻袋,新娘子俯首低眉,在蓑衣、麻袋上款款而行。走到了麻袋的尽头,后面的蓑衣就捯到前面来;走到了蓑农的尽头,后面的麻袋又捯到前面来,借偕音讨取“传宗接代”的吉利兆头,这样一直走进厅堂,在左边立定。──畲家讲究“高头嫁女”,又以左面为大。
这时候,大小唢呐声戛然而止,厅堂一角响起了一派丝竹细乐,幽雅悦耳,令人飘飘欲仙。乐声中,司礼生高唱:“新郎新娘正位!”吴本良正一正冠,满面含春地在赤郎的陪伴下走向厅堂的右边,向外而立。出于众人意料之外,与此同时,从厅堂的后面,又由两名伴娘和两名伴郎簇拥出一对儿俊美非常的新人来。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在林家花坟里同过生死的那一对儿金童玉女。这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父母在山寨上,正觉上人作了主,让他们结成夫妻;因他自己负责巡守山寨的重任,就把婚事托付给了本良。反正是就卤水点豆腐,多一对儿新人拜天地,并不多添花销,于是把两件喜事合并到一起来办了。他们两个当然是汉装,任性的小红不但不用盖头帕,连凤冠也不肯戴,只是横七竖八地插了一头的大红绒花,猛一看,倒像个小疯婆子。伴娘把她引到金凤的肩下立定,堂上堂下的人看了,都吃吃地笑个不住。逗得小红自己也忍俊不禁,拿一条大红罗帕直捂嘴。
畲家拜天地的仪式,与汉人相同:也是一拜天地,二拜祖宗,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拜过了天地,也是摆开酒筵请客,入晚以后长夜对歌。白水山头,雷家寨里,年年都有人办喜事,可从来也没有今年这么欢腾、这么热闹过。
畲山是个穷地方,山民全是些苦百姓。娶亲的彩礼,可不是一年两年间攒得起来的。多数穷苦畲民有了儿子,想到日后娶亲之难,都设法从山下背个童养媳回来,养到十三四岁,最多十七八岁,趁大年三十儿家里有壶酒有碗肉,就让童养媳“做大人”了,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铺排、这样热闹呢!
就在本良的军令下达以后不久,雷家寨的义军,不论男女,也不论是新郎、新娘还是赤郎、赤姑,人人刀剑随身,弓箭在侧,连刀牌手坐下来与姑娘们对歌,也是手击盾牌当作鼓乐呢!
入晚,金黄色的圆月,显得比平时更大更圆,淡淡的月光,照着欢乐的畲山,也照着畲山之外的另一个天下。啊,中国古话所讲的“乐极生悲”,难道说的就是此时此地么?
第九十五回
四处设伏,谢振国吴本顺先后死节
三面偷袭,蓝家寨雷家寨同化灰烬
小顺儿跟立新以“外出干活儿”为名,骗过了守在路口盘查行人的团勇,把背着的石匠家伙全给立新背上,自己一人改换了衣装,悄悄儿地奔白水山而去,却不知身后早已经叫人盯上了。傍晚时分,小顺儿在舒洪镇上打过了尖儿,夹在散集的乡民中间,又混出了舒洪镇。
从舒洪到雷家寨,最近便的路是先到白水山西坡脚的麻车店,然后翻三条岭,向东走盘山小路到达雷家寨。自从雷家寨竖起了三星义旗反抗朝廷以后,三条岭上筑起了三道关隘,关前挖了一丈多深的壕堑,义军据险而守。舒洪团防局的团勇,则把住了麻车店通住山上的路口,阻挡义军出入。开初,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采樵小路,可以从麻车店不远处的山口绕到雷家寨第一道关隘前面,作为哨探进出的秘密通路。后来这条小路也被团勇们发现,于是前关就只作为防守的关隘,不作为进出的通路了。另一条路,是走白水山南坡脚的杨村,经落虎崖、黑松林直达雷家寨村外的山神庙。范通进山当奸细,走的就是这条路。自打马三公子上当吃亏以后,情知这条通路十分险峻,山寨上防守得也很严密,难以从这儿攻进去,干脆就把这条路封死了,双方谁也别想从这条路上进出。第三条路,就是从白水山东坡脚往上爬,先到蓝家寨,再从半山腰的盘肠鸟道绕到雷家寨去。蓝家寨虽然也是畲家的寨子,但明面上只是姓雷的造反,姓蓝的并不造反,因此不论官军还是团勇,明面上也不能拿姓蓝的畲民作叛逆看待。蓝家寨有自己的寨兵防守山寨,明面上受舒洪团防局节制,骨子里却是向着雷家寨的。这一点,马三公子心里不是不明白,但由于蓝家寨的畲民一向安份守己,寨主蓝文秀又曾与马三公子换过帖,结过盟,因此马三公子也不愿冤仇越结越多,但求相安无事;好在一离开蓝家寨,都是马家的天下,多设几处哨卡看住他们的动静,也就是了。
不过一个山寨,绝不是十几二十来双眼睛所能看得住的,林间小道又四通八达,一到了黑夜,依旧是山寨的天下,可以来去自由。谢三儿多次下山上山,走的就是这条山路。小顺儿下山的时候,雷一鸣特地带他去与蓝文秀见了面,指点了进山路径,为的就是他下次好在前关被阻之后从后寨进山。
小顺儿三年不来白水山,前关不通早在意料之中,因此改走后寨,却没有想到蓝家寨外面也有这么多团勇层层把守。他一则急于要上山报信儿,不等天黑就穿林越岭,往蓝家寨爬去;二则穿的是汉民装束,特别显眼;三则林间小路并不熟悉,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有此三条,别说一出壶镇垟就有人盯着了,就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