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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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范通的这一篇自供,雷一飞不觉又感到为难了。范通说的这些话,有些是山寨中早就知道了的,有些是通过推测,多少也估计到的。这些话,原打算先揪住一点儿头绪,再顺藤摸瓜,要从他的牙缝儿中间慢慢儿往外挤的。没有想到,他竟通通通地自己全都倒出来了。这些话,能相信么?雷一飞把他讲到的几件事情串起来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这才淡淡地问他:
“你说的这些话,有一句是真的吗?”
范通连忙赌咒发誓:
“老天爷在上,我范通要是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雷一飞冷笑一声:
“不要弄鬼了。老天爷真要是有这么灵验,天下的官绅财主还不得死掉一半儿多?我再问你:这些话,你进了山寨以后,为什么不及早说出来,直到谢三儿认出你来了,还要遮遮掩掩的呢?”
范逼梗着脖子瞪直了眼,真事儿似地说:
“这可是绝密的军机大事呀!当着那么多的人,我又不认识您是谁,我怎么敢随便乱说呢?”
“那么说,这会儿你知道我是谁了啰?”
“还是不知道。”
“那你怎么又敢对我说这么绝密的军机大事了呢?”
“不认识您大王,还不认识花虎雷小虎么?他是雷大哥的养子,有他在场,我就知道您一定是雷大哥信得过的自己人,我也就完全放心啦!”
多么通清达理的人,又是多么无可辩驳的话呀!连雷一飞这么精明强干的人,都犹豫起来,决断不下了。考虑再三,只好叫人把范通押下去先看管起来。
范通冷眼看见雷一飞半信半疑的神情,不禁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一场惊心动魄、雷鸣电闪的刑讯,怎么把奸细审成了义士,躲在幕后听“隔壁戏”的人们,有明白的,有糊涂的,也有疑信参半的。“公堂”撒去,各路头目们又回到了“中军帐”,议论范通的口供究竟是虚是实,有几分可信。
立本是个厚道人,每每不肯把别人的心肠估计得太坏,因此认为范通的供词大体上可信,主张先把他开释,等打过了这头一仗,他的话也都印证了,再放他下山去不迟。
大虎走的地方多,深知人心险恶,尤其是这一类青皮光棍儿,惯于出尔反尔,弄虚作假,寡廉鲜耻,奸诈邪恶,他们的话半句也听不得,不然就会吃亏上当,因此主张先关押起来,等把官兵打退了,再来核实发落。
其余的人,不外乎也是这两种主张。可信与不可信,牵扯到该放与不该放,各说各的理儿,争执不下。
只有刘保义一个人却静默沉思,不发一言。雷一飞感到事情难办,又见刘保义只顾反复琢磨,不置可否,就请他为这件事做一个公正的决断。
刘保义又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
“我新来乍到,人地两生,许多事情还没有摸到头绪。像这样一件牵连多方、关系重大的事情,要我拿出准主意来,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新来的人也有新来的长处,那就是不会被先入为主的成见所左右。不管对不对,先说说我的看法,最后还得请大家都来琢磨,商量通了,再由寨主决断。先说这个范通。看起来,这是一个当面好话说尽、背后坏事做绝的青皮光棍儿。第一条,他那个女人不论是他妹妹也好,是他婆娘也罢,反正是只要给他几吊钱,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出租出让,可见他是个要钱不要脸、只认得银子不认得朋友的那么一种人。第二条,他眼下投靠了马翰林,在马家帮闲打杂,来回奔走,成了亲信的腿子,由此可见谢三儿在他家里醉酒被抓的事儿,绝非出于偶然。第三条,他说这次上山来的原因,是为了给谢三儿报信儿,这更是一点儿根据也没有。照我看,他进山之前,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谢三儿,他要是真为报信儿而来,乍一看见谢三儿,为什么不说有要事找他,反倒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说好话求饶?再说,像他这种良心长在后脊梁上的人,说他只恨谢三儿不死倒还差不多,要说他忽然天良发现,生怕官兵剿山的时候谢三儿会吃挂落,为此上山来通风报信儿,那简直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如果我这三条看法都正确,事情大概是这样:这小子财迷心窍,要钱不要命,仗着自己会说两句半吊子的永康话,觉着蒙蒙你们山里人绝不至于露马脚,就自告奋勇进山当细作来了。设想到那双滴溜乱转的贼眼先引起我的疑心,半像不像的永康话又叫大虎兄弟识破,三问两问,就给问漏了底儿了。那时候,他是哪怕自认作贼,甘愿挨一顿打,也不肯说出他是马翰林派来当暗探的。等到谢三儿认出他是范通以后,他想到这一次落到了仇人手里,八成儿是活不成了,除了说好话求饶之外,没别的高招儿。就在咱们商量怎么审他的时候,他也在琢磨着怎么对付咱们。他不是傻子,也知道只有山寨的头目才能不叫谢三儿杀死他。为了取得山寨对他的相信和欢心,就把绝密军机当做破烂货贱卖出去。为了换命,他也不敢拿假货来骗咱们。所以说,他刚才招的供,大体上都是真的。事实上,跟咱们知道的和估计到的也不相上下。不过,他知道的事儿不见得统统说出来了。比如知县和守备联名写给马翰林的密书上,哪天出兵、多少人马,要是不写清楚,怎么给他们准备粮草、住处?又比如马三公子要跟梅守备合兵剿山,眼下都做了些什么准备,打算从哪条路上进攻?这些事儿,范通可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一定肯说。这种节骨眼儿上的军情,就算他说出来了,未经查对核实,也绝不可轻信。只有把这个人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才能做出怎么处置他的决断来。我说得对不对,大伙儿再琢磨琢磨吧!”
刘保义到底不愧为久经风云的太平军将领,他对范通这个人剖析入微,了如指掌,赢得了在座每个人的钦佩。雷一飞醒过茬儿来了,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门儿,大声叫着说:
“好险!好险!要不经高人指点,差点儿让那小子给蒙了。放他回去是个祸害,不如过一会儿再审他一堂,叫他把梅守备出兵的日子和三公子攻山的打算统统说出来,过后再找一个碴儿,把他交给谢三儿去发落算了。这么一来,叫谢三儿痛快痛快,也不枉他下山辛苦一趟,怎么样?”
经刘保义这么一指点,二虎的脑袋瓜儿也开窍了,对雷一飞的这个主意当然不会满意,忙不迭地摇手反对说:
“你这么办,把马翰林专程送上山来的活宝贝白白给糟蹋了,不能不说是下策。你没听师叔刚才说的吗?有些事情,范通不一定全知道;即便知道一些,有意无意地给弄错了,你是信他还是不信他?咱们城里有耳目,镇上有坐探,梅守备出兵的日期和马三公子的动静,咱们的人会有准消息报上山来。要紧的,是要借用一下范通的眼睛和嘴巴,让他回去把马三公子的团勇统统带来自投罗网,这叫做放长线、钓大鱼。你放心好了,这个范通,早晚还得让谢三儿去把他收拾掉的。”
雷一飞还有些不明白,反问说:
“你的意思是把他放掉?他把咱们这里的底儿全泄了,还不是白白成全他一注赏钱?要我看,这个人可万万放不得!”
二虎见他还不明白,故意逗他说:
“就是要他回去给马翰林送信儿哩!咱们山寨里的动静,最好还得多叫他知道一些。层层关隘,滚木礌石,瞭望哨,烽火台,也叫谢三儿带着他全去观光观光,回去以后也好给山寨扬扬威名。马三儿听了,一害怕,不就不敢来攻了吗?”
刘保义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夸奖这个年轻人心眼儿灵活,一点就透,难怪哥哥在世的时候喜欢他。为了不拖时间,他把话茬儿接了过来,挑明了说:
“对,不单要把他放回去,还要叫谢三儿手拉手地从西山口送他下山,叫他见识见识弟兄们日夜赶工修出来的各项防御设施,叫他回去替咱们张扬张扬。马三儿不是笨伯,听范通回去这么一说,绝不会引了人马从西面硬攻。南山口的那条小路,山高林密,咱们没有设防。范通这一次上山,咱们谁也没有发觉,不能不说这是失着。如今咱们就利用这一失着,在这上面捞回一个大胜仗来……”
雷一飞已经明白过来,不等刘保义说完,两手做了一个包抄扼杀的姿势,把话头抢过去说:
“咱们只要在险要处设上埋伏,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全笑了起来,二虎也笑着补充说:
“这不叫瓮中捉鳖,这叫做引蛇出洞。咱们也趁下午和晚上的工夫,先稳住范通,分一拨人马火速到南路悬崖上设滚木礌石,平路上挖陷阱,树林子里多埋几处绊马索。马三儿和梅守备不来便罢,只要他敢来,管叫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谁也别想跑回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也没有人不明白了。大伙儿在细枝末节上又作了不少补充。最后,刘保义说出了他的通盘计划:
“这是咱们显名扬威的第一仗,只能打胜,不能打败。这一仗打胜了,往后官兵做梦都怕见到咱们,下回再交手,就好像耗子见了猫,逃都来不及了。这一仗难的是:咱们人马不多,又得兵分三路,攻守并举,再者,还不知道马三公子是跟梅守备合兵一处呢,还是各打各的。我的初步想法是:探明梅守备出兵的日子,咱们分头在双龙山和大玉岭上打埋伏,叫他没进舒洪镇就全军覆没,剩几个败兵也只能往城里跑。这样,叫他两处人马想汇合也合不成,然后另出奇计,一举歼灭。最好的办法是:两处战事,一前一后错开一些。比如说,先击败团防局的人马,咱们就可以解除后顾之忧。除留下少数人守寨之外,可以用全力去堵截绿营兵。不过这个前后又不能相差太大,以免梅守备得信儿变卦。我正在想,除了二虎说的设下埋伏把蛇引出洞来打之外,能不能来一个先下手为强,给他个直捣蛇窝。马三公子的团勇不是大都住在舒洪镇上吗?他的父亲马翰林住在洪坑桥老窝儿里,估计看家护院儿的人不会太多,加上村卫,最多不过四五十个人。咱们要是分一小股人马出击一下呢,能得手,把马翰林逮上山来,当然更好;即便不能得手,撩拨他一下,也好叫马三儿早日出兵来攻山。只有引他自投罗网,咱们才能够不出大力气就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二虎的脑瓜子好使,你有什么锦囊妙计把马三儿引出来,先吃掉他,再回兵去恭候梅大人?”
一番活,说得在座的人个个拍手称快。二虎让刘保义给说红了脸,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不过他究竟不是大姑娘,一边笑着,一边扶着拐杖站了起来,朝刘保义连连作揖说:
“我一个种田汉,要没有刘师傅开导指点,能知道什么呀?还不是只会砍柴放牛耪大地?刘师傅常说,官绅财主祖祖辈辈用势力压咱们,使奸计害咱们,逼得咱们不得不聪明起来,多学一些本事去反抗他们。我这个不开窍的脑袋瓜儿呀,要跟师叔您比起来,那简直成了石头疙瘩啦!师叔这一夸,要是别人,早羞得躲到桌子底下去了。为了打胜这上山以后的第一仗,我的腿脚不灵便,上不得阵,就只好在出主意上头多花些力气了。师叔刚才说到的那些做法和打法,我都同意。说到提前把地头蛇引出洞来打死它,我倒有个办法,那就是重赏范通,叫谢三儿把他领回家去,摆酒压惊,不叫他随便走动,饮酒中间,叫谢三儿多发牢骚,拿话引他,告诉他山寨空虚,只要马三公子敢来攻,还可以给他做内应。范通回去,必然瞒过他被山寨识破招了口供这一节,又探明了南路空虚,一定会力劝三公子来攻。咱们这边呢,来一个兵分两路,一路守山,一路只等团防局点兵出动,马上抄小路去洪坑桥端他的老窝儿。等马三儿中了埋伏,咱们把他的老窝儿也端下来了,再回兵去对付梅守备,三箭齐发,各挡一面。这个主意,师叔您看还有破绽没有?”
刘保义这一回没有马上夸奖二虎的神机妙算,歪着头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大放心似地说: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要范通和马三公子肯听咱们的将令,准时发兵来攻,就算他们中计输定了。要害关键是谢三儿。我对这个人还不太清楚。乍一看去,好像是个没什么心计的粗鲁人。要他把仇人放下山去,我还怕他不肯答应呢,再叫他跟仇人面对面坐着饮酒言欢,这场戏,我只怕他演不像。我看那范通,倒是又奸又滑,万一要是让他瞧出破绽来,那可真叫放虎归山,一步棋走错了,全盘棋可就都乱了。”
雷一飞笑着代二虎作了回答:
“要说我是个粗人,脸上掩不住三分假,倒还差不多;要说谢三儿粗,那您可真是看岔了眼啦!这个谢三儿要是长一身毛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