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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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酒杯捧过来,就已经使刘保义感到为难,如今又添上一杯,使他更加无所适从了。正当他一只手推开一杯酒,打算来一个两头谢的时候,只见二虎扶着桌子也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
“你们两方且不要争,刘师叔也别忙辞,先听我来说一句公道话。要是大伙儿听着觉得还公道,那就照我说的办;要是谁说不公道呢,那就请他把公道的拿出来,咱们大伙儿评评。按情理说,刘师叔一千多里路大老远地赶来,遇上了这些挠头的事儿,不论是为了刘教帅还是为了吴石宕人,当然是以留在山上共商御敌大计为重。刘师傅没了,来了刘师叔,要是都惦着往自己村子里让,那么,我也是给刘师傅磕过头的正宗徒弟,我出面把师叔迎到银田村去,不也满可以说得通吗?其实,挑这个头儿的也不是一飞哥,要追起根儿来,还得说是我立本叔。本来,咱们雷、吴、张三姓,一起在城里起手造反,又一起退到这白水山来,就已经变成了一家人,再也不应该分谁是什么族、什么姓、什么村。官兵杀来,抡刀就砍,绝不会问你姓什么,原住哪个村的。咱们三家,既是同一命运,就只能同舟共济,别的事情暂且都丢开,先一起来对付眼前就要打上山来的官兵,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说句公平话,这场祸端本来跟雷家寨人是毫无牵连的,是雷大哥见义勇为,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才把祸事引到他自己身上去了。又多亏一众雷家寨人舍命相救,才能幸兔于难,不过苦头也吃足了。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可我立本叔还相信朝廷会拿问贪官豪绅,会开恩赦免咱们,心里想的,不是怎么出主意把官兵打败,倒是怎么回吴石宕去打石头。自从上山以来,大伙儿推举立本叔打头儿,也就是山寨里主事的。一寨之主跟大伙儿不能想到一块儿去,怎么能怪一飞哥想把刘师叔长留在雷家寨呢?这事儿要是听我的,咱们从今往后都是山寨上的人,再也不许提谁是哪儿来的。不管是立本叔掌令也好,还是刘师叔掌令也好,咱们大伙儿全得听着。山寨上的各种规矩,刘师叔是带过兵的人,得帮着咱们快点儿定出来,该赏该罚,该怎么办,也好有个依据。我的话谁觉着不近人情道理,就请当面反驳;要是觉得还公道合理呢,来,咱们一起来干了这一杯!”说着,提过酒壶来,把各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
二虎的话,不单替刘保义解了围,也博得在座诸位的一致赞同,纷纷起立端起酒来。刘保义一手举杯,一手做了个“且慢”的手势,郑重其事地说:
“我刘某穷途落魄,千里投亲不遇,承蒙诸位乡亲父老不弃,留我在山上共商退敌大计,杀败官兵,生擒林炳,为家兄报仇雪恨。这是诸位的器重,刘某敢不应命?自古以来,贤者为主,能者为辅,刘某德望浅薄,身无寸功,更兼刚刚上山,人情地理都不熟悉。在江湖上闯荡半主,没有成功的经验,只有失败的教训。有道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承诸位看得起我,留在山上,协助寨主出出主意,定定计谋,也许倒能少走一些前人走过的弯路,少栽几个跟头,少受一些损失。要是容我在此效劳,我一定尽我所知,出谋划策,上阵冲锋,奋力杀敌;如果要我来担当寨主,那就是强人之所难,刘某断难从命,就此告辞,下山去了。”
大伙儿见刘保义言词恳切,反倒帮着他来劝立本。立本见无法再推了,只好答应仍由自己暂充寨主,屈刘保义坐了第二把交椅。大家一齐举杯庆贺,接着商议山寨当前所最急于要办的事务。按照刘保义的推测和安排,当前山寨的第一件大事是如何迎敌。金鸡太爷得了林炳报去的确实消息,责令守备火速进剿,势在必行。除了官兵之外,舒洪团防局的团勇人数不少,地方又熟,也是一支不可低估的劲敌。据雷一鸣的介绍,舒洪团防局的总办,就是那个在上倪村修建花坟并用童男童女殉葬的马翰林,马富禄中进士的时候,就已经年过半百,点进翰林院当了十几年庶吉士,除了在南书房替皇上写过几块牌匾的字模①之外,没有当过什么美差。虽经大考,由于他舍不得花钱托人情打关节,也得不到升迁,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里混了十几年的马富禄,依旧是个“穷翰林”。看看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孙子媳妇都进门儿了,依旧得不到肥缺,于是忽萌“灰心仕途”之念,于前年告老还乡,安度晚年,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他家住在洪坑桥,离舒洪十二三里。他是个六十多岁的在籍翰林,刀不会使,箭不会射,把他请出来当团总,一者借他的官衔名声,二者他是南乡首富,从北边的白水山到南边的古方山,大都是他家的产业;舒洪镇上的当铺、粮行、木料栈、百货店,也大都是他家的买卖;而更主要的,还在于他那第三个儿子人称马三公子的,从小不爱读书,专好舞刀弄枪,请过好几个拳教师,学成了一身好武艺,却只为好玩儿,并不图功名出身,所以并没有赶过科场,只在团防局里当一名帮办。太平军入浙,到过缙云县县城五云镇、东乡壶镇镇、西乡新建镇,唯独没有进过山高林密的南乡舒洪镇。本来,他只要带领乡勇守住南乡的门户就可以了,但他是个好出风头的人,主动与壶镇团防局总办吕慎之联络,合兵出击,力战太平军,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自己赚来了赫赫威名。他如今三十多岁了,只求在本乡本土当个“地头硬”,无意仕途,更不想外出,除了算是不入流品的舒洪镇团防局帮办之外,至今依旧是个白丁的身份。他在镇上闲住,每日里除了听听各处买卖的领东报报账之外,倒把大半儿光阴都花在团防局里,时不时的带上几名团勇来回巡查,遇有找碴儿生事的、形迹可疑的就抓起来,或问几句关几天就放了,或拿帖子送到县衙门去究治。有这三项原因,团防局的大权,实际上早在太平军入浙之前,就已经操在马三公子的手里。老翰林马富禄告老回来以后,出任团防局总办,只不过挂一个空名而已。
……………………
① 字模清代皇帝写的大字牌匾,一般先由南书房上值的翰林学士写出字样,由勾字匠勾成学模,然后再由皇帝照描。所谓“御笔”,大都是这样产生的。
刘保义问:
“舒洪镇上,可有咱们的坐探?”
立本说:
“眼面前的事儿,当然不会放过,早就派了两个做眼的下山去了。”
几个人只顾说话,酒没喝多少,菜也凉了。本厚送上热莱来,撤下冷菜去,立本叫温酒,刘保义说:“有酒先留着,等杀败了官军,全寨上下一起喝。眼下赶紧吃饭,趁下午还有半天工夫,先去看清山势地形,好思谋计策,布兵设防。”
立本也不过于相强,就叫本厚送饭上来。刘保义询问现有人员如何分派,立本答以大虎管中军,兼管银钱出入大小杂务;二虎腿伤未愈,暂时协助出谋划策,是个摇鹅毛扇的角色;雷一鸣受刑之后,身体衰弱,一边自己将息,一边也替几个彩号治伤,由本厚给他当帮手;雷一飞统领大小三军,巡逻放哨,构筑防御设施;雷大嫂是娘子军头目,眼下一共就十名女兵,不过想“投军”的姑娘很多,立本没敢收,给拦住了。今天月娥娘上山来,就算是山上识字最多的“秀才”了。立本的意思,想请她协助中军管一些文书账目上的事情,让大虎多在粮草、兵器上操一些心。
刘保义的意思,眼下就这样各抱一摊儿先干着,等打胜了关键的头一仗之后,再看情形另行调配安排。一应规章法令,也到那时候再定。目前全寨上下同心合力,先做好迎敌的准备,一应杂务,先放一放,以免分心。
吃过了中午饭,刘保义和立本、雷一飞出村儿去转了一圈儿。三个人攀藤附葛,踏着樵夫猎户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儿一直爬到了山尖。在这里俯瞰全县,河流山脉,村庄城镇,历历在目。
白水山的北面,与缙云县第四高峰马鞍山隔谷相望。雷家寨坐落在白水山的西坡山谷中,有一条山路和山脚的麻车店相通,此外山南还有一条小路,直通洪坑桥。不过那是打猎砍柴的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不是山里人,谁也不敢走这条不是路的路。东坡山谷中的蓝家寨,就是铜锤大嫂的娘家,有一条小路通到后吴,跟通仙居、临海的官道相连接。北面阴坡全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跟马鞍山可望而不可即。
刘保义看了一会儿,觉得要是在这个山尖儿上安一个瞭望哨,远处有官兵进来,马上点起烽火,倒是一个报警的好办法。雷一飞说,官兵要想从北坡的峭壁上攻上来是绝不可能的。就是本山的猎户,轻易也不到那里去。因此,北坡可以不设防,只要有两个人在这里兼管瞭望烽火,就连北坡全都守住了。东坡跟雷家寨隔一个山头,路程最远,又有蓝家寨的寨兵把守,只有傻子才会从这里进攻,西坡路口是自己人守的,处处关卡,层层没防,不必说了。为难的是南坡,第一那里地势平坦,又是汉人的聚居区,平时跟畲家很少来往;第二那里跟洪坑桥邻近,要是官兵从西面打,团勇从南面攻,雷家寨腹背受敌,同时要抵敌两路人马,可就有些为难了。
刘保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远处的洪坑桥,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浮现:只要有攻进来的路,就有打出去的路,为什么不能改变腹背受敌为两路出击呢?
三个人看完了地势回到家里,太阳已经斜挂在山尖儿上,院子里早就没有阳光了。二虎的伤腿不能爬山,急得像是怀里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见他们去了多半天还不回来,更其坐不住了,拄着拐棍儿,到大门外去接了好几次。一见他们回来,忙不迭地就问如何利用有利地形。立本说可以在山上设一座瞭望哨,监视四方的动静,发现官兵来攻,就举烽火报警。二虎想了想说:瞭望哨,白天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一到黑夜,就成了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了。再说,山上多毒蛇猛兽,一两个人在山上过夜,也不安全。他主张在山顶上高搭瞭望台,白天以红旗报平安,以锣声报警;黑夜里以红灯报平安,层层关卡都设烽火台报警。比如说,头一道关口前面出现官兵了,赶紧就乱棒筛锣,同时点起三个品字形的火把儿来;第二第三道关口看见了,也敲响铜锣点起火把儿,最后一道关口的守将,把警报传进中军来,马上可以调兵遣将去抵敌。这样双管齐下,不论白天黑夜,就都不怕敌军偷袭了。刘保义很称赞他的古法新用,不愧为谋士,说得二虎自己也高兴地笑了。
四个人正在商量如何利用山南这条通路去抄团防局的后路,忽听得门外一片闹闹嚷嚷,像是有什么好事儿喜事儿似的,一路嘻嘻哈哈说说笑笑走近前来。立本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探头往门外一看,原来是派到城里探事的本智带来替李隐吏抬轿子的本安、本宁兄弟两个回来了。本智一进门儿,就指着两个轿夫对立本说:
“我们两个在城里逛了几天,探到了一点儿消息,正想回来一个报信儿呢,恰好在十字街口碰见他们两个从处州府回来,不认识进山的路,我们就结伴儿一起进山来了。我的事儿简单,先说我的吧。这两天,我们在赌场上交了不少朋友,有衙役,有绿营兵,也有小队子。自从咱们的人大闹县城以后,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谣言多得很,千奇百怪的说法都有,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只有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两件消息多少靠点儿谱儿:昨天半夜里推完了牌九,我们请一个衙役在馄饨铺里吃夜宵,他说起劫牢砸站笼的土匪有了下落了,是壶镇团防局派专人送来的消息。致于究竟在什么地方,那小子明明知道,可就是不肯说,钉紧了,怕他会起疑心,就没有往下细问。今天中午在街上遇见一个绿营兵,勿匆忙忙地往家里走,请他上酒馆喝一杯,这小子一向见酒不要命的,这一回头一次说”心领“,还说,守备大人在衙门里商议了多半宿军机大事,今天一早又提前把下个月的饷银也关了,叫有家的回家去安顿安顿,一两天之内要开差。我们俩琢磨着这两件事儿只怕是一件事儿,就先回来一个报信儿,留下一个接茬儿打听。另外,这两天城门路口都盘查得很严,城门正在安千斤闸,天不黑就关,天大亮了还不开。一断黑,东西两条石板桥上临时搭上去的木板就抽掉了,要想过河,也得天亮以后。城外通城内的几条小路路口,也日夜有绿旗兵巡逻盘查。我的事儿说完了,处州府的事儿,你问他们俩吧!”
抬轿子的兄弟俩互相推诿了一下,还是哥哥本安开了口:
“我们四个把李老先生送到处州府,白太尊听说我们是赁来的轿子,还等着把老先生抬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