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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补天裂-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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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珠江口,运到广州,送往内地,一直远销江浙一带。当年运香出港的石排湾旁边有个村庄,因此就叫香港村。大清顺治十八年,朝廷下了一道诏书,命令沿海居民一律内迁五十里,为的是断绝拥兵台湾的郑成功的后援。当时,香港属新安县境,西起新田,东到沙头角,共有二十四乡都得内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香农砍了香树,带走香料,充作盘缠,养家活命,大片的莞香林就此毁坏殆尽。广东巡抚工来任不忍看黎民疾苦,向朝廷痛陈迁海之害,请求复界。朝廷派出钦差,会同两广总督周有德,勘展边界,设防守海。周有德上书皇帝,请求先复界,后设防。康熙八年,皇帝准奏,沿海居民才陆续回乡,而这时田园荒芜已经八年了,等到康熙二十二年完全复界,前后总共抛荒二十多年。当年迁海到内地的香农,或贫病而死,或不知下落,返回到原籍的寥寥无几,栽培香树的手艺失传,漫山遍野的莞香林不复再现,只留下“香涉头”、“香港村”这古老的名称。道光年间,英国的鸦片船开到了这里,在石排湾靠岸,打听此地叫什么名字,老百姓说:“香港。”指的是香港村,英国人却以为整个海岛叫“香港”,用洋文记下来,传播出去,“香港”成了本地的正式名字。如今香港的名声是大了,可是石排湾却早就没有运香的船了。阿宽费尽心思找来这几棵树苗,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是寄托他这么一点儿念旧的意思罢了 

阿宽一边感叹着陈年往事,一边修剪着莞香树苗,忙了一阵,有些累了,便直起腰来,喘了口气。这时,却看见脚下的山坡上,一顶轿子正沿着松林径颤颤悠悠地抬上来。 

“嗯?牧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宽心里疑惑,连忙丢下剪刀,跑去打开搂花的铁门,准备迎接主人。 
轿子走近了,他才看清,这是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轿篷的装饰也比林牧师的那顶私家轿更讲究。轿子在翰园门口停稳了,下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那人头戴太阳盔,身穿一套笔挺的乳白色西装,打着黑色领结,虽然是一副华人面孔,却俨然洋人派头,气宇轩昂,红润的脸上架一副金丝眼镜,上唇蓄着翘翘的西式八字胡,手里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 

阿宽认得,这个人就是三天两头打发下人来给倚阑小姐送花的迟孟桓,不禁纳闷:他今天怎么亲自上门了?心里寻思着,迎上前去,恭敬地鞠了一躬:“迟先生……” 

“阿宽,牧师今天好像不在家吧?”迟孟桓似乎有所准备地问他。 
“是的,先生,”阿宽答道,“牧师今天有重要的事情,到码头迎接新总督去了。”他有些疑惑地望着迟孟桓,“像迟先生这样的头面人物,怎么没去呢?” 
“呃……”迟孟桓有些尴尬,眉毛微微皱了皱,说,“当然,那件大事,我本来也要参加的,因为我dad已经去了,我就可以免了。阿宽,我……是来见你们小姐的!”说着,他把手里的花束举了举。 

“噢,迟先生亲自来给小姐送花?”阿宽这才慢吞吞地说,其实他早就看见了那束花,“你事先跟小姐约好了吗?” 
“送花还用预约吗?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事!”迟孟桓斜睨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佣人管得太多了,不悦地抬起脸来,望着庭院深处的小楼,“你们小姐在吗?” 
“迟先生请进,”阿宽知道这个人不可得罪,赶紧低眉顺眼,把他让进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既没说“在”,也没说“不在”,只说,“我到楼上看看小姐在不在家。” 

楼上书房里,易君恕正在给倚阑小姐授课。上次讲的李太白的《静夜思》,今天让她背诵,寥寥二十个字,她竟然背不全,把“疑是地上霜”背成了“疑是地上雪”。 

“错了,”易君恕说,“这首诗的‘光’、‘霜”、‘乡’三字,都在‘七阳’韵部,如果换成‘雪’字,就不押韵了。而且,雪和霜是不同的,月光洒在床前,像是薄薄的一层霜,大雪怎么能下到床前呢?” 

“先生,这不怪我,”倚阑分辩道,“香港这地方,没有霜,也没有雪,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两个字的样子又像是孪生姐妹,哪里分得清楚噢?” 
易君恕耐着性子,待要给她详细解释“霜”、“雪”之分,阿宽上楼来了,站在书房门口,说:“小姐,有客人……” 
“谁?”倚阑转过脸问,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这正是借故逃学的好时机。 
“是迟先生,”阿宽说,“他来给小姐送花……” 
“噢,迟孟桓啊?”倚阑那一丝兴奋又消失了,她对那个没完没了地送花的迟孟桓并没有多大兴趣。 
“小姐的意思是……”阿宽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地说,“要是不想见他,我就替小姐回了算了……” 
“不,你告诉他,我马上下楼。”倚阑却又改变了主意,站起身来,朝易君恕歉意地说,“对不起,易先生,我去去就来。”说完,匆匆走了。 
易君恕不禁心头火起:这位李太白也实在太倒据了,随便一点儿什么事情就可以把他拦腰斩断,这样授课,还不如停了它! 
倚阑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出门穿的衣服,打开她那“叮叮咚咚”的八音盒,选了一条去年流行款式的项链,对着镜子重新涂了口红,描了眉毛,自我端详了一阵,觉得满意了,这才去见客人。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客人,而是为了自己,翰园的小姐抛头露面,必须保持与她的身分相称的仪表、风度。 

倚阑小姐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手提着裙据,缓缓地走下楼梯,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眼神中流露出五分高傲、三分庄重、两分礼貌。 
迟孟桓已经站在客厅里等她,太阳盔摘下来捧在左手里,右手握着那一束鲜红的玫瑰。 
“林小姐,你好!”迟孟桓眼睛一亮,向她迎了过来。 
“你好,迟先生!”倚阑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立在地毯上,等他走近了,才伸出右臂。 
迟孟桓向她鞠了深深的一躬,把花束放在太阳盔上,腾出右手,握起倚阑小姐那纤纤玉手,送到唇边,轻轻地一吻。然后再举起花束,恭恭敬敬地献给她。 
“噢,thank you!”倚阑接过花束,轻轻叫了声,“阿惠!” 
阿惠应声走进客厅,接过了小姐手里的花束,放在茶几上,顺手把花瓶端起来,那里边的花是前几天迟孟桓派人送来的,已经有些败了,便把它拿走,准备更换。 
“请坐,迟先生!”倚阑说,“喝杯咖啡,还是威士忌?” 
“噢,谢谢,”迟孟桓坐下来,答道,“咖啡。”虽然他酷爱威士忌,仍然选择了咖啡,似乎这更能给人造成文雅的印象。 
“阿惠,来两杯咖啡!”倚阑吩咐道。 
“是,小姐!”阿惠端着花瓶走进了通往餐厅的侧门。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小姐从皇仁书院毕业,是哪一年?”迟孟桓问。 
“去年。”倚阑答。 
“噢,我也是那里毕业的,不过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们也算是校友嘛!” 
这样的开场白,显然是没话找话。两人保持着一英尺的距离,并排坐在长沙发上,互相彬彬有礼地审视着对方,考虑着下面该说些什么。迟孟桓连续一两个月孜孜不倦地往这里送花,今天又亲自登门,当然有他十分明确的目标,而倚阑小姐也不可能猜不到对方的来意,但进攻的一方并不打算早早地把自己的意图挑明,防守的一方更不会在朦胧状态就去点破,双方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力求含蓄,无棱无角,虚与委蛇,顾左右而言他。因此,谈话便无味而缓慢,很像是生意场上那种根本不可能成交而又不得不应酬的商业谈判。 

阿惠送上来两杯咖啡。 
“请,迟先生!”倚阑说。 
“谢谢!”迟孟桓说。 
迟孟桓用小镊子取了两块糖,丢进杯子里,拿起小勺轻轻地搅动着,一边凝神思索着下面该说些什么。咖啡已经搅匀了,他把小勺抽出来,没有任何响声地放在盘子的边缘,还没忘了把背面朝上,露出人家的家族标记。 

倚阑好似漫不经心地往那儿瞟了一眼,看到了她所珍视的族徽,才把视线收了回来。这位客人虽然引不起她的太大兴趣,但看来还是个有教养的人,不至于让她反感。 

阿惠把腾空了的玻璃花瓶端来了,里面盛注着半瓶清水。她把花瓶放下,然后解开迟孟桓送来的那束鲜花,一朵一朵地插进瓶里。她有意把动作放得很慢,这样就可以不露痕迹地留在客厅里,守着小姐。她知道小姐不喜欢这位迟先生,“德律风”打过来好多次,小姐都没亲自去接,迟先生请她去跳舞啊,参加Party啊,也都让佣人替她回绝了。可是,小姐为什么还有耐心陪着他在这儿闲扯呢?干脆告诉他,自己有别的事情,或者说有点儿不大舒服,把他打发走了,不就完了嘛! 

可是小姐并没有这么做,这就是阿惠弄不明白的了。 
“林小姐,”迟孟恒指着瓶里的花,即兴想出来一个话题,“我送给你的花,你喜欢吗?” 
“谢谢,”倚阑说,“玫瑰是英国的国花,我当然喜欢。” 
“可是,英国的国花不仅是玫瑰呀,”迟孟桓微笑着说,“还有月季和蔷薇,而你最喜欢的却是玫瑰——我送给你的玫瑰,敝人不胜荣幸之至!” 
“迟先生,”倚阑却平静地说,“你知道吗?在我们英国,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国花’,英格兰是五瓣玫瑰,苏格兰是三叶苜蓿,爱尔兰是酢浆草,威尔士是黄水仙。我的家乡在英格兰,所以最喜欢玫瑰,这是理所当然的!” 

“噢,”迟孟桓好似恍然大悟,作出夸张的表情,“原来如此!这和送花的人并没有关系,我岂不是自作多情了?” 
他侧眼看着倚阑,“自作多情”这四个字,是一个试探,且看对方将如何反应? 
“不,不,迟先生误会了,”倚阑歉意地笑笑,本来有意和对方保持距离,却又怕得罪人家,只好再作修补,“我刚才说过了,谢谢迟先生!” 
“不客气了,”迟孟桓笑了,“能为林小姐效劳,迟某求之不得,心甘情愿!” 
楼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易君恕下楼来了,两道剑眉紧锁,脸色一片阴沉。他的学生一去不回,他在书房里等得不耐烦,便索性不等了,想到院子里去走走,舒一舒胸中的闷气。他踏上楼梯,便一眼看见倚阑小姐正在这里接待客人,立即意识到不妥,自己此时在这里露面是极不得体的。但是,倚阑小姐和客人已经看见了他,如果再退回去,就更不妥了!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走完了那十几级楼梯,朝客厅的大门走去。他的眼睛余光看见,那位客人朝他望了一眼,这时他想,如果倚阑小姐向客人介绍他,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然而倚阑小姐并没有介绍他和那位客人认识的意思,竟然停止了谈话,看着他从面前走过去了。直到他走出客厅的大门,才听见身后的对话又在继续: 

“林小姐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待?”这是那位客人的声音。 
“不,那是我的汉文老师。”倚阑小姐的声音。 
“噢,家庭教师啊……”又是客人的声音。 
易君恕快步向前走去,突然觉得自己在翰园和阿宽、阿惠也没有多少差别了!一股失意的凄凉袭上心头,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天空阴云密布,院子里有些冷了。 
“易先生……”阿宽手里提着那把大剪刀,拘倭着腰向他踱过来,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跟他说。 
易君恕就站住了,无声地望望阿宽。 
“易先生,你看,翰园里什么花没有?还稀罕他送?”阿宽声音虽然不高,却是一股忿忿不平之气,举着手里的大剪刀朝客厅一指,“小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接待他,同这种人有什么好谈?” 

易君恕还是第一次看见阿宽发火。他本来以为阿宽只会低头哈腰地说:“是,牧师!”“是,小姐!”没想到他也有发火的时候,虽然只是背后发发牢骚,倚阑小姐也听不见,但毕竟让易君恕看到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任人操纵的木偶了。 

“阿宽,那是个什么人?”易君恕问。 
“迟氏万利商行的少东家,他爹是董事长,他是总经理。” 
“他们是干什么的?” 
“香港的生意,没有他不做的:地产、股票、船运、布匹、五金、百货,腰缠百万资产!” 
“噢,”易君恕冷笑道,“只不过是个阔商罢了!” 
“易先生,你这读书人,一说话就外行了!”阿宽摇摇头说,“香港这地方和内地不同,内地还是老脑筋,‘万般皆下品,推有读书高’。士、农、工、商,把商人排在老幺的地位。香港可不是那样,这里别的不认,就是认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迟孟桓父子两人仗着财力雄厚,从百万家产里舍出九牛一毛,修缮庙宇,办慈善事业,在华人当中买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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