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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补天裂-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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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就算完了!” 

“是啊……”林若翰的心脏缩紧了,“这个威胁时时盘桓在我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接到传票,末日就来临了……” 
“牧师,我也一直在为此担心,你是由我推荐到政府工作的,我对你负有责任!”骆克说,那双细眯的眼睛睁大了,灰蓝色的瞳仁闪着冷光,令人不寒而栗,“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是孤注一掷了,冒着极大的风险,向总督提交了一份报告,我说:林牧师是一位英籍公民,而且是本港知名人士,如果牵连进抗英暴动的案子,将会给居住在香港的英国公民造成极其不利的影响,他们会怀疑我们接管新租借地的正义行动,和政府离心离德,也会引起国际上的种种猜测,连英国人都反对香港拓界,毫无疑问将有损大英帝国的形象……” 

林若翰的心脏提到了喉咙口,难为骆克先生为他想出这样的辩护理由,谁知道总督能不能听得进去啊? 
“总督被我说服了,在我的报告上批了一句话:‘免予起诉。’林牧师,我今天造访府上,就是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你解脱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上帝啊!”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林若翰激动得颤抖了,“骆克先生,我该怎样感谢你呀!” 
“不必感谢,因为我们是朋友,”骆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为了朋友,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在总算有了一个好的结果,为此我也感到欣慰!” 
“骆克先生,谢谢你救了我dad的命!”倚阑眼含着热泪说,“我们还要恳求你救救易先生,请你替我们请求总督,赦免了易先生的死刑!哪怕是终身监禁,哪怕是流放南洋,无论如何也请留下他这条命!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 

“林小姐,你太让我为难了!”骆克脸上那谦逊诚挚的神情不见了,变得严肃而冷峻。他早在来翰园之前就已经从艾迪丝口中知道了林氏父女的要求,所以才把帮助林若翰解除危难的事讲在前头,“为了朋友,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这句话,难道倚阑听不懂吗?竟然还要提出更高的要求,太过分了! 

“骆克先生,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很难,”倚阑步履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骆克的跟前,两手放在胸前,像祈祷上帝那样虔诚地望着骆克,“可是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够做到了,你是最接近总督的政府官员,总督尊重你的意见,只要你肯向总督开口,他会答应的!骆克先生,我们全家人都求你了,dad要重重地酬谢你,他所有的收藏都归你了,我们什么都舍得,只要留下易先生的一条命!” 

“唉!”骆克再次瞥了一眼倚阑那隆起的腹部,深深地一声叹息,“林小姐,对于你的不幸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你低估了我的品格,难道我帮助朋友是为了酬谢吗?同时,你又过高地估计了我的能力,你所要求的这件事,我做不到!不但我,就连卜力总督也做不到!他虽然拥有赦免死刑的权力,但他手中的权力是女王陛下授予的,法律不允许、他自己的良心也不允许把这个权力滥用,易君恕因为参与反对英国政府的武装暴乱而被判处死刑,总督怎么可能赦免英国的敌人?而我又怎么可能向总督提出这样的请求?如果我真地这样做,总督会把我也看成反英分子,香港的英籍人士、英国本土的公民会激烈反对我,弹劾我,逼迫我引咎辞职!而且,即使只着眼于易君恕数罪并罚当中的‘谋杀罪’这一项,受害人迟孟桓的父亲迟天任——现任太平绅士,而且是审理易君恕案件的陪审员之一,他能容忍儿子白白地死掉而让罪犯逍遥法外吗?” 

倚阑闪烁在眼睛中的希望火花爆裂了,熄灭了,她那浮肿的双腿在摇晃,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阿宽赶紧扶住她:“小姐,小姐……” 
靠着宽叔的支撑,她摇晃着挪到父亲身边,像一摊泥,倒在沙发上,喉咙里挤出一声艰难的呻吟:“哦……易……易先生……” 
林若翰偎依在女儿身边,他那高大的骨架也瑟瑟缩缩,在矮胖的骆克面前倒显得瘦小了,渴盼一见的辅政司已经把话说完,他带给林若翰的好消息并没有解除这个家庭磐石压顶的巨大忧患,救不了易先生,也就救不了倚阑。心力交瘁的女儿已经活得十分艰难,等到易先生临刑的时候,她能过得了这一关吗?上帝啊,如果倚阑再有不测,也就不必留下一个孤独的林若翰了! 

骆克站了起来,他已经解决了自己面临的难题,回绝了林氏父女,又把话讲得入情入理,让他们无话可说,现在,该告辞了。 
“骆克先生……”林若翰也随着他站起来,丧魂失魄地望着这位“爱莫能助”的朋友,喃喃地说,“这么说,我们连再见易先生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的,牧师,”骆克无可奈何地摊开两手,“易君恕是一个特殊的罪犯,在押期间不允许亲友探视,死刑也将秘密执行。这一切都是由他犯罪的性质所决定的,谁也没有办法打破制度!不过……”就要告辞的骆克突然心里一动,觉得如果就这样走了,似乎还缺点儿什么?是的,缺点儿人情味儿,他应该补上,才使得自己的形象更为“完美”,人照样杀,可是杀了你们的人,还得让你们感恩不尽!于是,他那圆圆的脸上又漾起了一丝温情,“不过,从人道主义考虑,倒是还可以争取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 

“什么机会?”绝望中的林若翰又燃起一星希望的火花,“骆克先生,请讲!” 
瘫倒在沙发上的倚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那双眼睛在闪动着睫毛,她倾注了全副的力量,在听…… 
骆克却没有直接回答,迟疑地问道:“易君恕这个人……他是基督徒吗?” 
林若翰心里一动,出于职业的敏感,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答案是什么,他已经明白了。 
“是,是!”林若翰毫不犹豫地答道,老牧师为自己的撒谎而声音颤抖了,“他是基督徒,是我亲自为他施洗入教的!” 
“噢,愿上帝怜悯他!”骆克的口吻缓和得多了,政治上的仇敌似乎凭借信仰的一丝联系,也就多多少少增添了温情,“既然他是我们的主内兄弟,虽然犯了不赦之罪,但我们不应该剥夺他信仰宗教的权利,在执行死刑之前,他的家属或者亲友可以聘请牧师,到监狱去为他作临终祈祷……” 

“哦,谢谢你!”林若翰不禁由衷地感动,他听得出来,“家属或亲友”、“聘请牧师”这样的说法已经暗示给他,林牧师和女儿倚阑都可以包括在这个范围之内,利用这个最后的机会去见易君恕一面了,多么难得啊,如果没有骆克先生,纵使林若翰可以去为易君恕作临终祈祷,又有谁肯帮助名不正言不顺的倚阑呢? 

而倚阑却睁着惊恐的两眼,瑟瑟发抖,难以自持,“死刑”、“临终”这样的字眼在骆克嘴里说出来是那么轻松平常,而在她听来却像霹雳当头!这意味着她刻骨铭心地爱恋的易先生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谁也救不了他了!倚阑是多么渴望快些见到他,而这难得的一面却又是今生今世的永诀,躁动于母腹的那个小生命也已经命里注定,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林牧师,我很想帮你们这个忙,不过……”骆克临走的时候又说,“不过我现在还不能作出这个决定,要和司法部门商量商量,到临刑的那一天,我打‘德律风’通知你!” 

骆克先生走了,留下了一番好意,一片温情,也留下了一个悬念。 

翰园像死一般的沉寂,一切都停止了,只有焦急的等待。不知道哪一天可以和易先生见面,总之是一天天临近了,而到了那一天,便是他的死期,等待着重逢,也是等待着永诀。 

林若翰和倚阑、阿宽都等在客厅里,注视着墙上的“德律风”。翰园现在被全社会冷落了,轻易没有人打来“德律风”,只要铃声一响,那就是骆克先生打来的了。 

一天一天,一分一分,一秒一秒,三颗心随着自鸣钟的钟摆跳动,等待着“德律风”的铃声,而那铃声一响,也就敲响了易先生的丧钟。 
“丁零零……”铃声终于响了,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响,这么惊心动魄,这么震耳欲聋! 
林若翰和阿宽同时慌慌地站起来,伸着两手,愣愣地看着那架鸣叫不上的机器,却谁也拔不动腿,谁也不敢听那个骇人的通知:“易君恕今天临刑”! 
瘫倒在沙发上的倚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腿在抖,手在抖,心脏在抖,嘴唇在抖:“快……快……” 
“阿宽,你快接‘德律风’……”林若翰终于喊出来了! 
“牧师,我……我怕……”阿宽抖得一步也迈不动了! 
“唉!”老牧师叹息着,使出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扑到墙边,冰冷的手抓起话筒:“骆克先生!我是林……” 
“小姐!小姐!……”他的身后,阿宽突然惊叫起来! 
林若翰惶然回过头来,啊,上帝啊,倚阑已经从沙发上滚落到地上,在痛苦地挣扎,肥大的长裙湿漉漉的,一摊淡黄色的液体在她的身下涌流!那是什么?是养育胎儿的羊水吗? 

“阿宽!快……”林若翰手里拿着话筒,跟骆克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却发了疯似地大喊,“快去备轿,送医院,抢救倚阑要紧啊!” 

易君恕临刑的日子到了。由于当事人放弃了上诉的权利,执行死刑距宣判仅仅三天。 
这是一个阴冷的日子,乌云密布,寒风阵阵,港岛正处于最冷的季节。林若翰身穿圣袍,手捧《圣经》,迈着踉跄的步伐,踏着瑟瑟落叶,来到了集中央警署、裁判司和维多利亚监狱于一身的奥卑利街。这条夹在坚道和荷里活道之间的小街短而倾斜,绰号却叫作“长命斜”。这个绰号是关押在维多利亚监狱里的囚犯和前来探监的亲属起的,久而久之,几乎取代了它正式的名字。“长命”是“短命”的反语,寄托着濒!临死亡的人们对生命的渴望。 

林若翰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慌乱,神态肃然地走进了以女王的名字命名的维多利亚监狱。 
执行官和两名狱卒陪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这里阴暗而潮湿,一股腐臭气息扑面而来,两旁的铁栅里像沙丁鱼似地挤满了华人囚犯,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呻吟着,哀号着,令人毛骨悚然。林若翰在讲道时曾经千遍万遍地向教徒们描述地狱的可怕,而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过亲身经历,他猜想,也许就是眼前的这个样子吧?啊,这些罪人! 

走廊到了尽头,再拐进一条黑黝黝的通道,林若翰随着执行官和狱卒,在一间单人囚室前面停下了。 
这是专门关押要犯的小号,三面墙壁,一面铁栅,旁边没有毗邻的囚室。关在这里的囚犯,除了提审和吃饭的时间之外,见不到任何人,在这里孤独地等待死刑。墙壁和地面污秽不堪,没有床铺,更没有被褥,只在墙角里堆着一些肮脏的干草,那是囚犯栖身的地方。幽暗的光线下,林若翰看到,干草堆上蜷曲着一个人,他穿着一件千疮百孔、不辨颜色的长衫,肩背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血迹,那是“九尾鞭”的鞭痕;泥污的双脚上没有鞋子,戴着沉重的铁镣,脚踝被磨破了,血肉模糊处露出森森白骨;他的头发、胡须蓬乱,脸色青黯,闭着眼睛躺在草堆上,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具死尸。林若翰很难相信,这就是他要见的那个人。 

“八百九十九号!”狱卒厉声喊道。 
那人微微抬起头,睁开了眼睛。当他的目光透过铁栅投向站在狱卒旁边的林若翰,突然一个悸动:“翰翁……” 
“易先生!你是易先生?”林若翰的声音颤抖了。 
“是我……”那人抚着墙壁,极力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翰翁,翰翁!想不到我们还能见面……” 
“易先生……”泪水模糊了林若翰的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留着长长的胡须的人,竟然就是当初清秀英俊的易君恕!他踉跄奔上前去,伸手抓住那冰冷的铁栅,“易”先生,我看望你来了!” 

“翰翁!”易君恕呼唤着他,向铁栅走过来,脚下的铁镣“哗啦”作响。他扑到铁栅旁,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来,抚住林若翰的手,“翰翁,倚阑小姐好吗?她怎么没有来?” 

这是他见面的第一声问候,离别的日日夜夜,他魂牵梦萦的是倚阑,望眼欲穿的是倚阑,现在盼到了翰翁,却不见倚阑,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林若翰苍老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在痉挛,泪水顺着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汇成一条条抖动的小溪,“倚阑她……她不能来了……” 
“为什么?她怎么了?” 
“阿宽刚刚把她送到医院,她就要分娩了……” 
“什么?”易君恕愣了,“分娩?!” 
“是的,”林若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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