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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补天裂-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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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君恕把身体贴近巷口的一面墙,端着驳壳枪向敌人扫射。顺天府举人熟读经史子集,对枪械却十分生疏,当命运逼迫他拿起枪来,像学童临帖那样笨拙,一笔一画从头开始,根本谈不上枪法。一梭子弹二十发,他只有不停地连发,朝密集的敌人打去,只要能击毙一个鬼子,也就不辜负这支枪了。他知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他早已是被判了死刑的人,侥幸活到今日,吉庆围是他最后的归宿。现在此围已破,连抢救他死里逃生的人都必死无疑,他当然也绝无生还之望,一切都要结束了。日夜思念的故乡北京,报国寺前的那个小院,回不去了;老母、弱妻、幼女,见不到了!爱与恨扭结在一起的港岛,半山别墅“翰园”,也回不去了,和他刻骨铭心地相爱的倚阑小姐,再也无缘相聚,上次一别便是永诀!今生今世,所余惟有一死,男儿死在疆场,死不足惜!现在他心中所求的只是在死之前能够多杀几个鬼子,不然就枉活一世,愧对了生死与共的新安十万父老!杀,杀,杀,杀鬼子!子弹从枪口喷射,看到鬼子一个个应声倒地,他感到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快意,“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岳武穆豪情勃发的酣畅淋漓,他今天才真正读懂了,可惜太晚了些…… 

英军杀过来了,十几支枪一齐扫射着,扑向巷口! 
“易先生!”他的身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回头一看,啊,龙仔!龙仔端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朝他这里跑过来,“先生,你不能跟他们硬拚啊!快……快跟我走!” 

英军冲进了巷子,龙仔和易君恕且战且退,退往小巷深处,前面就是邓伯雄的那个小院,也许,凭借院墙还可以抵挡一阵…… 
英军扫射着向他们冲过来…… 
“杀!”空中突然一声怒吼,邓伯雄从屋顶纵身跳下来,双脚把一名英军踏翻在地,夺过那支枪,“哒哒哒哒……”仇恨的火焰喷射过去,英军被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惊呆了,呼啦倒下一片! 

和小巷垂直交叉的路口,斜刺里冲过来迟孟恒和一群“红头阿三”。英军今天攻破吉庆围,迟府大少爷立了大功,眼看最后的胜利就要到手,荣誉、地位的强大诱惑使他连枪林弹雨也无所畏惧了,迟天任的继承人显出了一脉相传的家风! 

邓伯雄猝不及防,“哒哒哒……”一串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膛,魁伟的身躯晃了两晃,倒了下去! 
“啊,少爷!少爷!”龙仔痛哭失声! 
“伯雄!”易君恕一声惨叫,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和邓伯雄同时粉碎了!手中的驳壳枪喷射着怒火,这已是最后的时刻!杀,杀鬼子,为伯雄报仇! 
迟孟桓听见小巷深处的叫声,发现了正在抵抗的这两个人,举起了枪…… 
“易先生,当心!”龙仔大喊一声,朝易君恕猛扑过来,就在易君恕踉跄后退的一刹那,迟孟桓的枪响了,子弹射中了龙仔的胸膛,一股热血喷射出来!啊,龙仔,龙仔啊…… 

“什么?易先生?”迟孟桓一愣,噢,原来在对面抵抗的人正是他久久追索而不可得的易君恕,不禁惊喜地大叫起来,“抓住他!他是港府通缉的逃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易君恕举枪向迟孟桓射击,可是,他手中的驳壳枪却骤然哑了!连续不断的射击已经打光了仅有的子弹,现在面对着不共戴天的仇人迟孟桓,哪怕再有一颗子弹呢,也要和他最后一搏,但是没有了!苍天真是不长眼,难道有意要成全这个背叛祖国、出卖同胞以换取荣耀的“二鬼子”吗? 

易君恕愤然摔掉那支已经无用的驳壳枪,长叹一声,绝望了! 
“易君恕,投降吧!”迟孟桓兴奋地大叫,“不要开枪,抓活的!” 
不!易君恕心想,活着落到他的手里,还不如死!猛然转过身,哦,身后的这座小院就是伯雄的家,这个家现在已经难以藏身了,但是,家里只要还有一把菜刀,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士可杀,不可辱……千钧一发之际,他已经来不及思索,“咚”地撞开了那一人高的木制门闸,冲了进去! 

一阵尖厉的婴儿啼哭声从屋里传来,他心中一动,想起家里还有心瑜和阿猛!他们……他们怎么样了?一把推开了房门,眼前的景象使他惊呆了:三嘴灯光下,未满周岁的阿猛哭喊着趴在阿妈的身上,文心瑜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颈项上横陈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那是她的陪嫁,文氏家族的传家之宝! 

“心瑜!心瑜!”易君恕失声痛哭,俯下身去,呼唤着挚友的妻子。文心瑜默然无应,她已经死了,在家破夫亡之际,她不甘苟活受辱,拔剑自刎了!她的颈项上横陈着文氏祖传的宝剑,身后的墙壁上肃然垂挂着先祖浩气长存的遗言:修复尽还今宇宙,感伤犹忆旧江山……” 

紧急的脚步声、喧嚷声传进这座小院,迟孟桓手持“勃郎宁”突然出现在面前! 
“易先生!”迟孟桓冷笑着,手中雪亮的枪口对着他,一步一步地紧逼过来,“真是幸会,你恐怕没有料到,我们两人之间会是这个结局!” 
易君恕怒视着他,伸手抓起那把血淋淋的宝剑。 
“放下!”迟孟桓命令式地向他喊道,“我不杀你;像你这样一名被两国通缉的要犯,用一颗子弹打死了,未免可惜!放下武器,跟我走!” 
易君恕缓缓地站起来,锋利的目光逼视着迟孟桓。 
“把剑放下!不然;我就开枪了!”迟孟桓厉声喝道,向他逼过来,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胸膛。 
突然之间,易君恕拚尽全身的力气,挺起剑锋,朝着他的胸膛猛刺过去!迟孟桓大张着嘴,连喊都没有喊出声来,就仰面倒在了血泊里! 
“现在,我可以死了!”易君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奋力抽出剑刃,横在自己的颈项上。 
他的身旁,阿猛在凄厉地哭喊:“阿妈!阿爸……” 
易君恕那平静如水的眼睛陡然涌起涟漪,两串热泪夺眶而出,“当啷!”手里的宝剑落在了地上! 
他俯下身去,抱起了阿猛…… 
阿猛,阿猛啊,你的阿爸、阿妈都已经惨死,家里只剩下我和你,如果我能带着你……啊,不可能了,这座围子,我们已经出不去了…… 
“咔咔”的皮靴声在耳旁震响,十几名“红头阿三”冲了进来,唰地呈扇面形散开,枪口一齐对准着他。 
房门正中,梅轩利“咔咔”地走进来。 
“易先生,我刚才听迟先生说你在这里,马上赶来和你会面,”他看了一眼地上迟孟桓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可惜迟了一步,我们之间缺了一位介绍人,因为我和你还是第一次见面!” 

“警察司先生,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介绍了。”易君恕冷冷地说,“新安县的三尺童子都知道有一个杀人如麻的爱尔兰人:梅轩利。” 
“噢,我为此深感荣幸!”梅轩利笑了笑,“现在,敝人邀请你到本警察司署作客,请吧!” 
“不必了,”易君恕岿然不动,“我宁愿死在这里!” 
“如果你拒绝我的邀请,”梅轩利被激怒了,“我立即命令他们把你和这孩子一起打死!” 
“不,不啊!”阿猛吓得大哭,“我不要死啊……” 
“阿猛,你还不满周岁,怎么能死啊?如果有哪位阿叔、阿婶收留你,你要活下去……”易君恕亲亲阿猛那稚嫩的脸庞,把他轻轻地放下来,平静地望着梅轩利,“留下这孩子,我跟你们走!” 

“阿叔!阿叔……”阿猛扑倒在地上,伸着小手,朝他哭喊着。 
“阿猛,别哭!你要活下去!”回头再看一眼烈士的遗孤,易君恕毅然转过身去,“警察司先生,走吧!” 
激战的枪声停了,硝烟弥漫的吉庆围,大街小巷尸体横陈,血迹斑斑,断垣残壁之间传出妇女和孩子凄厉的哭声。 
踏着地上的血迹,易君恕一步步走向吉庆围的大门。 
大门洞开,镶在花岗石框中的两扇连环铁门已经被拆卸下来,几名英军抬着铁门,踏着吊桥,跨过护城河,和那些收缴的兵器一起装车运走。 
浩浩荡荡的英军和印警正在集合列队,准备凯旋。大功告成的加士居少将和骆克辅政司一齐朝队伍走去。 
“骆克先生,”少将有些奇怪地望着辅政司,“你要这铁门做什么?” 
“你知道,我有收藏古董的癖好,”骆克微微一笑,“这副铁门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值得珍藏。在泰康围还有同样的一副,也要带走的!” 
“嗯,收藏家!”少将点了点头,“有人说我们大英帝国是‘岛和半岛的收藏家’,如果把这副铁门看成古老的中国的大门,它将是我们在本世纪最重要的收藏!” 

“讲得好,少将,”骆克微笑着说,“这简直是诗的语言。” 
迈着沉重的步伐,易君恕走出这残破的大门。他的身后,梅轩利和“红头阿三”紧紧跟上来。 
易君恕停住了脚步,缓缓抬起头颅,昂首黑沉沉的苍天。 
乌云中忽地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了血染的占庆围,随之炸响了一声霹雳,苍天爆裂了一道巨大的缺口,谤沦大雨倾泻下来…… 
闪电熄灭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惟有沉雷滚滚,大雨谤沱…… 

    

霍达……》
补天裂……》

第十八章 世纪婴啼

严冬降临了千年古都,紫禁城连翩宫苑的琉璃瓦顶铺上雪毯,太液池的滔滔碧水化作坚冰。在勤政殿之南,与仁耀门一水之隔,便是瀛台,古槐衰柳掩映的涵元殿里,幽居着二十九岁的当今天子光绪皇帝。仁耀门和瀛台之间本来有一座木桥,自去年八月初六风云突变,那桥便被拆除,四面环水的瀛台从此与世隔绝。每天黎明时分,对岸放过一条小船,由皇太后的亲信太监押送皇帝进宫,依旧朝冠衮服,坐在皇太后身旁,接受臣子们的朝拜,所不同的是群臣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一切奏章的批复、国事的决断,包括以皇帝名义颁发的诏令,都由皇太后大权独揽,一手包办。早朝之后,他又像囚犯归号一样被押回南海孤岛,由太监严密看管,“欲飞无羽翼,欲渡无舟揖”,不可越雷池一步,至今已经一年有余。他和他的国家、他的臣民完全隔绝,对外界的情形茫然无所知晓,连他所宠爱的珍妃也近在咫尺而不能谋面。他听见太监们私下里议论:自去年政变之日,珍妃便被施以刑杖,撤去簪珥,囚禁于钟粹宫北三所,窗户加了木栅,门从外面反锁,饭食由门槛的缝隙送进,那情形比皇上又凄惨得多了。 

朔风卷着雪粉,扑打着涵元殿残破的窗纸,衣着单薄的皇帝瑟瑟发抖。简陋的居室仅有一床、一案、一椅,别无长物。案上摆着一架被拆散的西洋自鸣钟,细密的大小齿轮和发条七零八落。这是皇上自己拆的,为了排遣穷愁寂愤,他把这钟拆了装,装了拆,反反复复已不知多少次了,青春岁月便也从指间流逝。但是,他纵然练就一手纯熟的修理钟表技艺,也不能令时针倒转,年轻的皇帝蹈厉发愤、号令天下、矢志变革的时代永不复返了。 

此刻,他丢下那些拆卸了千百遍的齿轮,正在浏览一本从太监们那里拿来的闲书《三国演义》。随手翻到一处,书中正说到汉献帝援车骑将军董承“衣带诏”,意欲谋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由于做事不密,被曹操发觉,董承等人尽遭杀戮……看到这里,他便想起自己去年在危急之中赐杨锐“与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及诸同志”以密诏,要他们“妥速筹商”,而转瞬之间翻云覆雨,六君子血溅菜市口。千年历史竟然如此相似。可是,当年的汉献帝虽为傀儡,至少还保持着天子之尊,未曾失去人身自由,曹操尚且要三跪九叩,口口称“臣”;而今天掌握着大清国权柄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自己在她面前只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儿臣”,一名万劫不复的囚犯!旧事新愁涌上心头,这书便看不下去了,愤然丢在一边,喟然叹道:“朕连汉献帝都不如了!” 

涵元殿的棉帘子一挑,太监总管李连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件酱色红绸面染狐肷袍。 
“奴才给皇上请安!”李连英右手往地下一戳,膝盖还没沾地,就算“跪安”了,抖着手里的东西说,“万岁爷!天儿凉了,老佛爷怕皇上冻着,赶紧打发奴才给您送来这件皮袍子!老佛爷说了,这袍子上的钮子都是纯金的,请皇上爱惜着点儿,千万别丢了……” 

光绪皇帝表情木然,毫无反应。 
“皇上,”李连英怕他没听明白,凑上前去,捏着那大襟上光灿灿的钮子,特地再提醒一遍,“您瞅瞅,这钮子,个个都是金豆子!老佛爷说了……” 
“知道了!”光绪皇帝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回去奏禀皇太后:朕感谢皇额娘的恩典,有了这件皮袍子,就可以对付着过冬了。至于纯金的钮子,倒没有多大用处,朕不打算吞金自尽!” 

“皇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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