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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补天裂-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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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了一个好地方!” 

“谢谢阁下的称赞,”梅轩利得意地笑道,抬手指着村后的山岗,“阁下请看,警署将建在那座山上,我们马上就可以动工了!” 
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被端着刺刀的“红头阿三”驱赶到觐廷书室门前的空地上。他们看到,半个多月前从这里狼狈逃窜的梅轩利和迟孟桓又神气活现地回来了,一双双眼睛闪射着无声的怒火。 

加士居在军队和警察的簇拥下走到人群的前面,登上书室门口的台阶,向乡民们训话,由迟孟桓译成汉语,高声宣布:“大英皇家军队自即日起接管屏山,尔等居民须遵守一切法令,敢有抵制者,必遭到严惩!今将觐廷书室辟为英军指挥部,其中一切闲杂人等,限令立即撤离,不得有误!” 

迟孟桓站在加士居旁边,一句一句地鹦鹉学舌,指手画脚,趾高气扬,俨然成了英军的代表。训话完毕,正要陪同少将和警察司进入觐廷书室,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阁下,”他立即对梅轩利说,“你看,林若翰家的小丫头……” 
“噢?”梅轩利一愣,下了台阶,迈着“咔咔”的皮靴,朝人群中走去,一步步逼近了站在乡亲们中间的阿惠。 
“没错,就是你!”梅轩利那双阴鸷的眼睛盯着阿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阿惠的心脏怦怦地跳,半个月之前梅轩利搜查“翰园”的情景又重现了。不,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宽叔,没有小姐,梅轩利直截了当地冲着她来了,她该怎么办? 

乡亲们焦虑地望着阿惠。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并不认得阿惠,但是,这个大姐仔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裳,操着同样的方言,无疑是他们的乡亲,不禁替她捏着一把汗。 

“我在问你,”梅轩利逼视着她,“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给我的阿妈和细佬出殡,”阿惠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句充满仇恨的话,一想到惨死的阿妈和小弟弟,她什么也不怕了,“阿妈和细佬都死在你们手里!” 

“噢,你还是抵抗分子的家属!”梅轩利心里一动,突然厉声喝道,“易君恕就是被你们放走的!他现在在哪里?” 
乡亲们的心悬在了胸口上。他们亲眼看着易先生从这里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哪想到鬼佬就来了,要抓易先生!大姐仔,你的嘴可要严,千万不能说出去噢…… 
“我不知道!”阿惠昂起头,对梅轩利说。她想起那次梅轩利到翰园搜捕易先生,小姐就是这么回答的,对,随你怎么追问,阿惠只有这句话! 
“你不知道?”梅轩利当然不会相信,转过脸去,把手一挥,“逮捕她!” 
加士居身边的十几名印警应声忽地扑了过来!阿惠慌了,香港人都知道“红头阿三”心毒手狠,谁要是被他们抓住,不由分说就是剪辫子、抽“九尾鞭”,那个罪比死还难受!抓到阿嫂、大姐仔,他们还会兽性大发……啊,不,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匆忙之中,阿惠不顾一切地撒腿便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逃出去,宁死也不能…… 

阿惠太糊涂了!她的身后是十几名警察、几百名英军,人人荷枪实弹,一个单薄、柔弱的大姐仔怎么能逃得出去呢?刚刚跑了十几步,梅轩利便从容地举起手枪,“啪!”地一声,阿惠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乡亲们震动了,人群中一片感叹唏嘘,夹杂着低低的饮泣,在军警的枪口威逼之下,人们连哭都不敢放声了。 
“你们看见没有?胆敢反抗港府,就是这样的下场!”迟孟桓耀武扬威地登上台阶,“你们这个地方,是抗英分子的据点,无论他们藏在哪里,都要逮捕归案,藏匿不报者,视为同罪,一律严惩不贷!” 

回答他的是悲枪的沉默,人们只能用无声的抗议表达他们的愤怒。 
觐廷书室那两扇厚重的黑色木门打开了,加士居的皮靴率先踏了进去,身后跟着摩利士、梅轩利和迟孟桓,石板地上响起一串“咔咔”的脚步声。 
经过门厅,加士居望着陈列在两侧的“祖孙、父子、兄弟、叔侄文武登科”功名牌,问:“这是什么?” 
“这上面记载着他们家族往日的地位和荣誉。”梅轩利说。 
“嗯。”加士居点点头,向前走去。 
书室的正厅“崇德堂”,帷幔低垂,明灯高悬,香烟缭绕。 
“这是什么?” 
“这里供奉着他们家族历代祖先,他们深深地以此为荣耀。” 
加士居站在门口,朝着这神秘的厅堂在目良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向旁边的厢房。 
“这是他们教育子弟读书的课堂,阁下。”梅轩利说。他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位老夫子正在给学生讲解一首杜甫的诗,傲慢地对不速之客下了逐客令。而今,桌椅俱在,人去楼空,宾主已经颠倒了位置,警察司成了这里的主人,这戏剧性的变化真是耐人寻味! 

迟孟桓抢先跨进这间课堂。上次他被拒之门外,现在则以占领者的身份登堂入室,可以出一口恶气了。突然,他的头顶被什么撞了一下,“哎哟”一声,抬起头来,不禁大惊失色,房梁上吊着一具尸体! 

“啊?!”加士居和摩利士、梅轩利也被这意外的遭遇惊呆了。 
高挂在房梁上的是邓老夫子。他仍然穿着那件灰布长衫,戴着那顶瓜皮小帽,脑后垂着灰白的辫子,一根麻绳勒在脖子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身后,粉墙上书写着一首诗,湿淋淋墨迹未干: 

洋蟹横行粤海滨,家亡国破泪沾巾。 
此身宁作华夏鬼,不愿生为异邦民。 

加士居神色肃然地注视着这几行他所不认识的汉字。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他的遗书,表示宁死也不肯和我们合作!”梅轩利说,“一个非常顽固的人……” 
“看来,要从心理上征服一个民族,太难了!”加士居紧皱着眉头,那张苍白的脸冷冰冰,阴森森,深陷的眼睛在夹鼻镜片后面闪着幽幽的蓝光,“但是,我们必须从军事上、政治上迅速地压倒他们!” 

“他……他还侮辱英军,”迟孟桓身旁那具尸体使他心惊肉跳,插嘴道,“他说……说英军是横行霸道的螃蟹!” 
“螃蟹?”加士居冷笑一声,“螃蟹有什么不好?身披铁甲,手持钢钳,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形象!”他扬起双手,像是螃蟹高举着一对螫足,“对,正是这样,我们要用铁甲和钢钳征服他们!” 

邓植亭、邓芳卿和易君恕率领部队急速东进,没有赶到林村谷,便遇上了从观音山南麓败退的邓菁士部。 
“怎么回事?你们来做什么?”邓菩士大吃一惊。 
“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啊!”邓植亭喊道,“大哥,仗打得怎么样?” 
“君恕兄!”邓伯雄激动地上前抓住易君恕的双手,“你……你怎么……” 
“伯雄,”易君恕望着伤痕累累的邓伯雄,急切地问,“我们听见林村谷方向枪声激烈,不知你们胜负如何?” 
“唉!”邓伯雄摇摇头,发出一声痛彻肺腑的叹息。 
“鬼佬火力太猛,我们没能取胜,辜负了乡亲们的厚望!”邓菁士愤然道,突然,又威严地盯着邓植亭,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为什么擅自撤离屏山?” 
“大哥,”邓植亭说,“你们在前方拚命,兄弟不能见死不救啊!” 
“菁士,不要责怪植亭,”邓芳卿忙说,“这事,是我和他一起作主的!” 
“糊涂!”邓菁士怒喝道,“两个拳头怎么能同时打出去?万一身后射来暗箭……” 
话音未落,哨兵气喘吁吁地飞跑而至…… 
“菁士阿叔!刚才得到……确切消息,鬼佬从深圳湾打过来了,厦……厦村……” 
“怎么样?”邓菁士一把抓住哨兵,“快说!怎么样了?” 
“厦村和屏山……都被鬼佬占了!” 
队伍里顿时一片惊呼,那些来自厦村和屏山的壮丁焦躁不安,人群里传出号啕哭声。 
“啊!”邓菁士大叫一声,抡起拳头朝邓植亭打去,“你违抗军令,擅离职守,把厦村、屏山白白地送给了英军,我……我枪毙了你!” 
邓植亭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仰面跌倒。邓菁士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对准了自己的亲兄弟! 
“菁士兄,住手!”易君恕一个箭步扑了过去,抓住了邓菁士的手腕,邓伯雄和邓芳卿、邓仪石、文湛全等人和壮丁们也急忙围上去,拦住了他。 
“大哥!”邓伯雄血红的眼睛中含着热泪,“鬼佬杀了我们多少人!现在,他们正在强占我们的家园,凌辱我们的父老姐妹,你……你手里的枪是打鬼子的,怎么能杀自己的亲兄弟?” 

怒火在邓菁士的双眼中燃烧,浓须连鬓、沾满血迹的脸庞痛苦地扭动,持枪的手臂颤抖着垂下来了。 
“大哥不杀我,活着就要杀鬼子!”邓植亭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大吼一声,跳将起来,“不怕死的都跟我走,打回家去,杀鬼子!” 
“走!”邓伯雄也举起了手枪,高呼道,“从鬼佬手里夺回厦村、屏山!” 
队伍像潮水似地“呼啦”往西涌动,那些厦村、屏山籍的乡民哭着、喊着,朝着家乡奔去,家里的父母妻小也不知怎么样了…… 
邓菁士茫然地望着西泻的潮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菁士兄!”易君恕急切地说,“厦村、屏山失守,我已经后悔莫及,现在不能一错再错!像这样凭一时激愤,回去拚命,恐怕难以取胜……” 
“菁士兄!”文湛全也说,“我们已经损失惨重,如果再打败仗,将不可收拾!” 
邓菁士猛然一个激灵,朝着乱哄哄的队伍厉声喝道:“回来!” 
人群被震住了,西泻的潮水又往回涌流…… 
“大哥,”邓伯雄怒吼道,“你是怎么回事?被鬼子吓倒了吗?” 
“我……”邓菁士眼睛望着西方,牙齿咬得“格格”响,“我恨不得一步跨到家门,把强盗们杀光!可是,伯雄啊,”他用厚实的手掌拍着邓伯雄的肩膀,“连日来,我们两战大埔,再战林村谷,却屡战屡败……” 

“不,是屡败屡战!”邓伯雄昂然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和鬼佬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人马死尽,谁来收复失地?”邓菁士说,“敌人装备优良,火力凶猛,我们只凭强拚硬打,难以取胜,下一仗如何打法,要慎重决策……” 
“你说如何打?”邓伯雄急得两眼冒火。 
“依我看,”邓菁士思索着说,“西路敌人乘虚而入,还没有遇到抵抗,锋头正劲;而东路敌人从大埔到林村谷,已经和我们经过昼夜激战,洋鬼子纵是钢筋铁骨,也会疲劳不堪……” 

“嗯?言之有理!”邓伯雄怦然心动,朝易君恕转过脸来,“君恕兄,你意如何?” 
“孙子曰:‘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情归,此治气者也。’”易君恕说,“我们与其进攻西路劲健之敌,不如避其锋芒,回师反攻东路疲劳之敌!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我们已经补充了兵员,合力歼敌,哪怕获一小胜,也可挫败英夷气焰,鼓舞我方士气!” 

“好!”邓菁士说,“这一仗关系重大,行动之前,还要缜密谋划。命令大家就地休息待命,请公局首领和各乡、各村代表前来议事!” 
队伍在一片木棉树林里临时驻扎下来,连日血战使这些一向吃苦耐劳的农夫也疲惫不堪,坐下之后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背的于粮已经所剩无几,又饥又渴的人们趴在山涧边捧饮着来水。身上没有负伤的几乎一个没有,轻伤员在给重伤员清洗伤口,重新包扎,清清涧水被鲜血染红了。 

挺拔的木棉树枝桠上缀满了红花,静静地开放。 
蜿蜒的山道上,远远地出现一队人影,从北坡爬上来。哨兵警觉地赶来报告,邓伯雄举起望远镜,啊,原来是锦田的父老子弟,肩挑箩筐、身背米袋上山来了,走在前面的不是龙仔吗?邓伯雄的眼眶湿润了…… 

乡亲们来到木棉树林里,忙着寻找自己的亲人,连不相识的也拉着手,亲切得不得了,看见他们遍体鳞伤、满脸烟迹血痕,都心疼得哭了。他们拿出连夜赶制的炒米饼、竹筒饼、煎锅贴片和肉脯、咸菜,甚至还不辞辛劳地用瓦罐送来了余温未退的汤水,让亲人们暖一暖肚肠。 

“易先生,我们这里兵荒马乱,让你也跟着受苦了!”龙仔一边把带来的食物递给易君恕,一边说,“等打跑了鬼子,回家再请你吃九大簋啦!” 
易君恕凝望着这个孩子,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欠乡亲们的情太多了,该怎么报答呢? 
“少爷,看你身上的这些伤……”龙仔心疼地望着邓伯雄说,“少奶奶答应我了,让我跟着你打鬼子,也好照顾你!” 
“胡闹,”邓伯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留下?” 
“少爷,”龙仔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我怎么不能?去年我就成丁了!” 
“唉,”邓伯雄望着龙仔,不禁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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