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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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应春留下了地址,告辞出门,回想经过,自觉做了一件很潇洒的事,胸怀为之一宽。
第十章 不堪回首
见了七姑奶奶,彼此都有隔世之感,两人对望着,忍不住心酸落泪——一个月不见,头上都添了许多白发,但自己并不在意,要看了对方,才知道忧能伤人,尤其是胡雪岩,想到病中的七姑奶奶,为他的事焦忧如此,真忍不往想放声一恸。
每一回见了面,七姑奶奶第一个要问的是胡老太太,只有这一次例外,因为她怕一问,必定触及胡雪岩伤心之处,所以不敢问。但螺蛳太太却是怎么样也不能不问的。
『罗四姐呢?只怕也老了好多。』
『怎么不是!如今多亏她。』胡雪岩接下来谈了许多人情冷暖的境况。
七姑奶奶的眼圈红红的,不时有泪珠渗出来。
『息一息吧!』瑞香不时来打岔,希望阻断他们谈那些令人伤感的事,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用命令的语气说∶『要吃药睡觉了。』
『喔,喔!』胡雪岩不免歉疚,『七姐,你好好儿息一息,心放宽来,有应春帮我,难关一定过得去。』
于是古应春陪着胡雪岩下楼,刚在书房中坐定,听差来报,有客相访,递上名片一看,是电报局译电房的一个领班沈兰生。
『大概是杭州有复电来了。』古应春将名片递给胡雪岩,『此人是好朋友,小爷叔要不要见一见?』
『不罗!』胡雪岩说,『我还是不露面的好。』
『也好!』古应春点点头,出书房到客厅去会沈兰生。
书房与客厅只是一墙之隔,房门未关,所以古、沈二人交谈的声音,清晰可闻。
『有两个电报,跟胡观察有关,我特为抄了一份送来。』是陌生的声音,当然是沈兰生。
接下来便没有声音了。胡雪岩忍不住从门缝中张望,原来没有声音是因为古应春正在看电报。
『承情之至。』古应春看完电报对沈兰生说∶『如果另外有什么消息,不分日夜,务必随时见告。老兄这样子帮忙,我转告胡观察,一定会有酬谢。』
『谈不到此。我不过是为胡观察不平,能效绵薄,聊尽我心而已。』
『是,是。胡观察这两天也许会到上海来,到时候我约老兄见兄面。』
『好,好!我告辞了。』
等古应春送客出门,回到书房时,只见他脸色凝重异常,显然的,那两个电报不是什么好消息。
『应春,』胡雪岩泰然地问。『电报呢?怎么说?』
『竞想不到的事。』古应春将两份电报递给了他。
这两份电报是《申报》驻北京的访员发来的两道上谕,第一道先引述顺天府府尹周家楣,以及管理顺天府的大臣,左都御史毕道远的复奏,说奉旨彻查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在阜康福存款的经过,指出有一笔存银四十六万两,其中十万两为前江西藩司文辉所有,而据文辉声称,系托文煜经手代存;另外三十六万两,帐簿上只注『文宅』字样,是否文煜所有,不得而知。
象这样的案子,照例『着由文煜明白回奏』。文煜倒说得很坦白,他在这二十年中,曾获得多次税差,自福建内调后,又数蒙派充『崇文门监督』,
廉傣所积,加上平日省俭,故在阜康福存银三十六万两。
上谕认为他『所称尚属实情』,不过『为数稍多』,责成他捐出十万一两,以充公用。这十万两银子,由顺天府自阜康福提出,解交户部。
『应春,』胡雪岩看完这一个电报以后说∶『托你跟京号联络一下,这十万两银子,一定要马上凑出来,最好不等顺天府来催,自己送到户部。』
『小爷叔,』古应春另有意见,『我看要归入整个清理案去办,我们似乎可以观望观望。』
『不!这是一文都不能少的,迟交不如早交。』
『好!既然小爷叔这么说,我就照你的意思办好了。』古应春又说∶『请先看了第二个电报再说。』
一看第二个电报,胡雪岩不觉色变,但很快地恢复如常,『这是给左大人出了一个难题。』他沉吟了一会问∶『左大人想来已接到「廷寄」了?』
『当然。』
『这里呢?』胡雪岩说∶『明天《申报》一登出来,大家都晓得了。』
『明天还不会,总要后天才会见报。』
胡雪岩紧闭着嘴沉吟了好一会∶『这件事不能瞒七姐。』
『是的。』古应春停了一下又说∶『她说过,就怕走到这一步。』
『她说过?』
『说地。』古应春还能说出准确的日期,『四天以前跟我说的。』
『好!』胡雪岩矍然而起∶『七姐能看到这一步,她一定替我想过,有四天想下来,事情看得很透彻了。我们去同她商量。』
于是古应春陪着他复又上楼。脚步声惊动了瑞香,蹑着足迎了出来,先用两指撮口,示意轻声。
『刚睡着。』
古应春还未答话,胡雪岩已拉一拉他的衣服,放轻脚步踏下楼梯。回到书房的胡雪岩,似乎已胸有成竹,说话不再是瞻顾踌躇的神气了。
『应春,你替我去跟沈兰生打个招呼,看要怎么谢他,请你做主。顶要紧的是务必请他不要张扬。』
『我刚才已经关照他了。』
『再钉一钉的好。顺便到集贤里去一趟,告诉老宓,我住在这里。』胡雪岩又说∶『我趁七姐现在休息,好好儿想一想,等你回来,七姐也醒了,我们再商量。』
卧室中只有三个人,连瑞香亦不得其闻。七姑奶奶果然心理上早有准备,当胡雪岩拿电报给她看时,她平静地问∶『是不是京里打来的?』
『是军机处的一道上谕。』古应春说∶『让你说中了。』
『我变成乌鸦嘴了。』她问她丈夫说∶『上谕不是啥七个字一句的唱本,我句子都读不断,总还有不认识的字,你念给我听!』
于是古应春缓慢地念道∶『现在阜康商号闭歇,亏欠公项及多处存款,为数甚巨。该号商江西候补道胡光墉,着先行革职;即着左宗棠饬提该员,严行追究,勒令将亏欠多处公私等,赶紧逐一清理。倘敢延不完缴,即行从重治罪。并闻胡光墉有典当二十余处,分设各省,茧丝若干包值银数百万两,存置浙省。着该督咨行该省督抚一一查明办理,将此谕令知之。』念完问道∶『听明白没有?』
『这还听不明白?』七姑奶奶抬眼说道∶『小爷叔,恭喜、恭喜!比我
原来所想的好得多。『
胡雪岩一愣,古应春亦觉突兀,脱口问道∶『喜从何来?』
『朝廷里把小爷叔的案子交给左大人来办,还不是一喜?』七姑奶奶说∶『这是有人在帮小爷叔的忙。』
这一说,胡雪岩首先领悟,『真是旁观者清。』他说∶『如说有人帮忙,一定是文中堂,他同恭王是亲戚。』
『嗯、嗯。』古应春问他妻子∶『你说比你原来所想的好得多,你原来怎么想的?』
『事情过去了,不必再说。』
『不!』胡雪岩的声音很坚决,『到了这步田地了,而且还要同你彻底商量,有话不必忌讳。』
『我原来以为革职之外,还要查抄。现在只左大人「严行追究」,而且不是勒令完清,是勒令「清理」,后面又说要左大人去公事给各省督抚,查明办理。照这样子看浙江刘抚台要听左大人的指挥,要他查才查,不要他查就不查。这个出入关系很大。』
经七姑奶奶一说破,胡雪岩领悟到,其中大有关系。因为目前负清理全责的浙江巡抚刘秉璋,他虽出身淮军,但本人也是翰林,所以不愿依附李鸿章。话虽如此,由于与淮军的关系根深,不免间接会受李鸿章的影响。胡雪岩既为李鸿章认作左宗棠的羽翼,必须加以翦除,那么期望刘秉璋能加以额外的援手,便等于缘木求鱼了。如今朝廷将阜康所欠公私各款交左宗棠逐一清理,左宗棠便可直接指挥德馨办理,这一来对胡雪岩自然非常有利。
『七姐,你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如今该怎办,请你这位女诸葛发号施令。』
『小爷叔不要这么说。我出几个主意,大家商量,第一,应该打个电报给德藩台,让他心里有数;刘抚台管不到那么多了。』
『不错,这个电报马上要打。』
『左大人那里当然要赶紧联络。』七姑奶奶问∶『小爷叔,你是自己去一趟呢?还是让应春去面真一切?』
『我看我去好了。』古应春自告奋勇,『小爷叔没有顶戴不方便。』
这话在胡雪岩是正中下怀。奉旨革职的人,当然只能穿便衣,这对左宗棠来说,倒是无所谓的事,但江宁是全国候补道最多的地方,为人戏称『群盗如毛』,一到华灯初上,城南贡院与秦淮河房一带,碰来碰去的称号都是『某观察』,人家当然还是照旧相呼,但胡雪岩不知是默受,还是要声明,已是一介平民。这里尴尬的情势,能避免自然求不得。
因此,他即时说道∶『对!应春请你辛苦一趟。见了左大人,你是第三者的地位,比较好说话。』
『是!我明天一早就走。还有啥话要交代?』
『你特别要为德晓峰致意,他很想走左大人的路子。左大人能在封疆大吏中,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古应春也知道,德馨对升巡抚一事,非常热中,如果能找机会为他进言,并取得左宗棠的承诺,保他更上层楼,那一来德馨自然就会更加出力来帮胡雪岩的忙。
『不过,德藩台的复电,今天不到,明天一定会到,洋人那面,接不上头,似乎不大好。』古应春说∶『丝能脱手,到底是顶要紧的一件大事。』
『现在情形不同了,归左大人清理,这批丝能不能卖,就要听他的了。』
胡雪岩紧接着说∶『此所以你到江宁去最好,可以当面跟左大人谈。』
『如果备藩台复电来了,说可以卖呢?』
『那也要听左大人的。』
『事情不是这样办的。』七姑奶奶忍不住开口,『如今是洋人这面重要,价钱谈不拢不必谈,谈拢了又不能卖,要请示左大人,时间上耽误了,洋人或许会变卦。』
『七姐的话不错。』胡雪岩马上作了决定,『丝是一定要脱手的,现在不过价钱上有上落,日子也要宽几天。应春,你明天先把买主去稳住,你同他说,交易一定做得成,请他等几天。现在洋人也晓得了,一牵涉到官场,做事情一定要有耐心,几天的工夫不肯等,根本就没有诚意,这种户头,放弃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好!我明天一早去,去了回来就动身。』古应春忽然发觉∶『咦,老宓怎么还不来?』
原来古应春去看沈兰生时,照胡雪岩的嘱咐,顺道先转到集贤里,阜康虽已闭歇,宓本常与少数伙计,还留守在那里。宓本常听说胡雪岩来了,即时表示,马上就会到古家来『同大先生碰头』。这句话到此刻,将近三个钟头了,何以踪影不见?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面,他会来的,小爷叔吃消夜等他。』七姑奶奶说∶『消夜不晓得预备好了没有?』
『早就预备好了。』瑞香在外面起坐间中,高声回答,接着进了卧室,将坐在轮椅上的七姑奶奶推了出去。
消夜仍旧很讲究,而且多是胡雪岩爱吃的食物,时值严寒,自然有火锅,是用『糟钵头』的卤汁,加上鱼圆、海参、冬笋,以及名为『胶菜』的山东大白菜同煮。这使得胡雪岩想起了老同和。『
『应春,』他问,『你看见阿彩了?』
『看见了。』
『哪个阿彩?』七姑奶奶问∶ 『好象是女人的名字。』
胡雪岩与古应春相视而笑。由于胡雪岩现在的心境,倒反而因为京里来的消息而踏实了,所以古应春觉得谈谈这段意外的韵事,亦自不妨,当即开玩笑地说∶『小爷叔如果当时再跟阿彩再一面,说不定现在是老同和的老板。』
以这句笑谈作为引子,古应春由昨夜在老同和进餐,谈到这天上午与阿彩的对话,其问胡雪岩又不时作了补充,这段亘时二十余年的故事,近乎传奇。七姑奶奶与瑞香都听得津津有味。胡雪岩借此也了解了许多他以前不知道、甚至想象不到的情节,尤其是阿彩如此一往情深,大出他的意料,因而极力追忆阿彩当年的模样,但只有一个淡淡的、几乎不成形的影子,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纤瘦与一双大眼睛。
这顿消夜,吃到午夜方罢。宓本常始终未来。『算了!』胡雪岩说∶『明天早上再说,睡觉要紧。』
这一夜睡得不很舒适,主因是古家新装了一个锅炉,热汽由铅管通至各处,这是西洋传来的新花样,上海人称之为『热水汀』,胡雪岩元宝街的住宅虽讲究,却尚无此物。但虽说『一室如春』,胡雪岩却不不甚习惯,盖的又是丝绵被,半夜里出汗醒了好几次,迫不得已起床,自己动手,在柜子里找到两条毛毯来盖,才能熟睡。
醒来时,红日满窗。瑞香听得响动,亲自来伺候漱洗,少不得要问到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