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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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一盆花,好极、好极!』胡雪岩转脸向古应春说道∶『我这个把月,居然还遇到这样巧的一件事,想想倒也有趣。』
看他满脸笑容,古应春也为之一破愁颜,忽然想到两句诗,也不暇去细想情况是否相似,便念了出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时孙小毛远远喊道∶『老板,老板你请过来。』
『啥事体,我在陪客人说话。』
『要紧事体,你请过来,我同你说一句话。』
阿利只好说一声,『对不起,我去去就来。』
等他去到帐台边,孙小毛又好奇又兴奋地说∶『老板你晓得这位胡老爷是啥人?他就是胡财神。』
『胡雪岩?』
『是啊!』
『哪个说的?』阿利不信,『胡财神多少威风,出来前前后后跟一大班人,会到我老同和来吃白肉?』
『是一个刚刚走的客人说的。我在想就是因为老同和,他才进来的。』
孙小毛又说∶『你倒想想看,正帐不过两把银子,小帐反倒一出手八、九两。
不是财神,哪里会有这样子的阔客?『
『啊!啊!这句话我要听。』阿利转身就走,回到原处,赔笑说道∶『胡老爷,我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老人家就是胡财神。』
『那是从前,现在是「赤脚财神」了。』
『财神总归是财神。』阿利非常高兴地说∶『今天是冬至,财神临门。
看来明年房了翻造,老同和老店新开,我要翻身了。『他又加了一句∶』我们老丈人的话要应验了。『
『呃!』胡雪岩随口问说∶『你老丈人怎么说?』
『我老丈人会看相,他说我会遇贵人,四十岁以后会得发,明年我就四十岁了。』
胡雪岩算了一下,他初见阿利是在二十七年前,照此算来,那里的阿利只有十三岁,而阿彩至少有十六七岁,记得她长得并不丑,何以会嫁一个十三岁的小表弟?一时好奇心起,便即问∶『你表姐比你大几岁?』
『大四岁。』阿利似乎猜到了胡雪岩的心思,『阿彩眼界高,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到二十七岁,老姑娘的脾气怪,人人见了都怪她,只有┅┅』
他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不肯再说下去了。
『只有你不怕?』
『不是我不怕。我是从小让她呼来喝去惯了的,脾气好是这样,脾气坏也是这样,无所谓。』阿利停了一下又说∶『后来我老丈人同我说∶我把阿彩嫁给你,你算我女婿,也算我儿子。你嫌不嫌阿彩年纪大?』
『你老丈人倒很开通,很体恤。』胡雪岩问道∶『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说,只要阿彩不嫌我年纪小就好了。』
胡雪岩与古应春都哈哈大笑,『妙,妙!』胡雪岩说,『再烫壶酒来。』
『胡老爷,我看,你如果不嫌委屈,请你同这位古老爷,到我那里坐坐。
今天做冬至,阿彩自己做了几样菜,你倒尝尝看。『
胡雪岩还未有所表示,古应春已拦在前面,『多谢,多谢!』他说∶『辰我晚了,我们还有事,就在这里多谈一息好了。』
这话矛盾,既然有事,何以又能多谈?阿利听不出话中的漏洞。胡雪岩却明白,因为他们以前同洋人谈生意、办交涉是合作惯了的,经常使用这种暗带着机关的话,当面传递信息。胡雪岩虽不知道他的本意何在,但暗示必须谢绝,却是很明白的,因而顺着他的语气说∶『不错,我们还有要紧事情,明天再说吧!』
『那么,明天一定请过来。』阿利又说∶『我回去告诉了阿彩,她一定也想见一见胡老爷。』
『好,好!』胡雪岩将话题宕开,『你们的房子要翻造了?』
『是的。要造马路了。房子前面要削掉一半。不过,地价有补贴的,左邻右舍大家合起来,平房翻造楼房,算起来不大吃亏。』
『翻造楼房还要下本钱?』
『 是啊!就是这一点还要想法子。』
『翻造要花多少钱?』
『那要看情形。如果拿后面的一块地皮买下来,方方正正成个格局,总要用到一千五百银子。』
『你翻造了以后,做啥用场?老店新开,扩大营业?』
『想是这样想,要看有没有人合股。』阿利又说∶『老店新开,重起炉灶,一切生财都要新置,这笔本钱不小。』
『要多少?』
『总也要一千五百银子。』
『那么,你股东寻着了没有?』
『倒有两三个在谈,不过谈不拢。』
『为啥?』
『合伙做生意,总要合得来才好。』阿利停了一下说∶『阿彩不愿意。
她说,店小不要紧,自己做老板,自己捏主意,高兴多做,不高兴少做,苦是苦一点,人是自由的。一合了伙,大家意见不合,到后来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阿彩的话你要听。』
『是啊,没办法,只好听她的话。』
『听她的话才有办法。』古应春接口说了一句,举杯复又放下,从大襟中探手进去,从夹袄表袋中掏出金表,打开表盖来看了看说∶『小爷叔,辰光到了。』
在看表的这个动作中,胡雪岩便已得到暗示∶此时便顺着他的语气对阿利说∶『今天晚上我们还有事,辰光到了,明天再来。』
『明天来吃中饭。』古应春订了后约∶『请你留张桌子。』
『有,有!』阿利一叠连声地答应,『胡老爷、古老爷,想吃点啥,我好预备。』
『我要吃碗「带面」。』胡雪岩兴高采烈地说∶『拣瘦、去皮、轻面、重洗、盖底、宽汤、免青。』
『所谓』带面『便是大肉面,吃客有许多讲究,便是』拣瘦『云云的一套』切口『。胡雪岩并不是真想吃这样一碗面,不过回忆当年贱时的乐事,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而且颇以还记得这一套』切口『而兴起一种无可言喻的愉快。
顺路买了四两好茶叶,古应春陪胡雪岩在小客栈住夜长谈。他们都同意,这是此时此地,为胡雪岩排遣失意无聊的最好法子。
『应春,你为啥不愿意到阿彩那里去吃饭?』
古应春原以为他能默喻他的深意,不想他还是问了出来,那就不能不提醒他了。
『小爷叔,阿彩为啥「高不成,低不就」?你想想他替你赎那件夹袍子,还不明白?』
胡雪岩一愣,回想当时情景,恍然大悟,低徊久久,才说了句∶『看起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古应春很少听到胡雪岩这种『文绉绉』的语意说话,不由得笑了,『小爷叔,』他故意开玩笑∶『如果你当时娶了阿彩,现在就是老同和的老板,不晓得是不是还有后来的一番事业。』
『那就不晓得了。不过,』胡雪岩加重了语气说,『 如果我是老同和的老板,我一定也会把它弄成上海滩上第一家大馆子。』
『这话我相信。』
胡雪岩多日无聊,此时突然心中一动,想小施手段,帮阿得来『老店新开』,要轰动一时,稍抒胸中的块垒。但念头一转到阜康,顿时如滚汤沃雪,自觉是可笑的想法。
看他眼神闪烁、脸上忽热忽冷,古应春大致也能猜到他心里,此时此地,心思决不可旁骛,因而决定提醒他一番。
『小爷叔,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其实到阿彩那里去吃一顿饭,看起来也是无所谓的事,不过,我怕阿彩冷了多少年的一段旧情,死灰复燃,而小爷叔你呢,一个人不得意的时候,最容易念旧,就算不会有笑话闹出来,总难免分你的心。是不是呢?』
『是的。』胡雪岩深深点头。
『还有,看样子当初阿彩也是不得意才嫁阿利,她总有看得阿利不如意的地方,事隔多年,老夫老妻,也忘记掉了。不过,「人比人,气煞人」,有小爷叔你一出现,阿利的短处,在阿彩面上又看得很清楚了。』
『啊,啊!』胡雪岩很不安地说∶『亏得你想到,万一害他们夫妇不和,我这个孽就作得大了。』他停了一下又问∶『应春,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古应春想了一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要送阿利三千银子。我来替你料理妥当。不过,小爷叔,你明天要搬地方,省得纠缠。』
『搬到哪里?』
『还是搬到我那里去住,一切方便。』
『好!』胡雪岩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于是古应春回去安排,约定第二天上午来接。胡雪岩静下来想一想,三千两银子了却当年的一笔人情债,是件很痛快的事,所以这一夜很难得地能够恬然人梦。一觉醒来,漱洗甫毕,奇书网古应春倒已经到了。
『你倒早。』
『想陪小爷叔去吃碗茶。』古应春问道∶『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交关好,一觉到天亮。』
『大概是路上辛苦了的缘故。』
『也不光是这一点。』胡雪岩说∶『实在说,是你提醒了我,这笔人情债能够了掉,而且干干净净,没有啥拖泥带水的麻烦,我心里很痛快,自然就睡得好了。』
『银票我带来了。』古应春又说,『我这么早来,一半也是为了办这件事。请吧,我们吃茶去。』
城里吃茶,照常理说,自然是到城隍庙,但胡雪岩怕遇见熟人,古应春亦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走到街上,找到一家比较干净的茶馆,也不看招牌,便进去挑张桌子,坐了下来。
哪知『冤家路窄』,刚刚坐走便看到阿利进门。吃他们这行饭的,眼睛最尖不过,满面堆笑地前来招呼∶『胡老爷!古老爷!』
『倒真巧!』古应春说∶『请坐,请坐,我本来就要来看你。』
『不敢当,不敢当!古老爷有啥吩咐?』
古应春看着胡雪岩问∶『小爷叔,是不是现在就谈?』
『稍微等一等。』
阿利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只很兴奋地告诉胡雪岩∶阿彩得知昨夜情形以后,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前,当掉夹袍子来吃白肉的客人,竟然就是天下无人不知的『胡财神』。真是太不可恩议了。
『胡老爷,』阿利又说∶『阿彩今天在店里,她是专门来等你老人家,她说她要看看胡老爷比起二十多年前,有啥不同的地方?』
『有啥不同?』胡雪岩笑道∶『头发白了,皮肤皱了,肚皮鼓起来了。』
阿利忽然笑了,笑得很稚气,『胡老爷,』他说∶『你不是说你自己,是在说阿彩,头发白了,不多;皮肤皱了,有一点;肚皮鼓起来了,那比胡老爷要大得多。』
『怎么?』胡雪岩说∶『她有喜了?』
『七个月了。』阿利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得意之情,现于辞色。
『恭喜,恭喜!阿利,你明年又添丁、又发财,好好儿做。』胡雪岩站起身来说∶『我到街上逛一逛,等下再来。』
古应春知道他的用意,将为了礼貌起身送胡雪岩的阿利拉了一把,『你坐下来!』他说,『我有话同你说。』
『是!』
『啊利,遇见「财神」是你的运气来了!可惜,稍为晚了一点,如果是去年这时候你遇见胡老爷,运气还要好。』说着,他从身上掏出皮夹子,取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头,伸了过来,『阿利,你捏好,胡老爷送你的三千两银子。』
啊利愣住了!首先是不相信有人会慷慨到萍水相逢,便以巨款相赠的事,不过,『胡财神』的名声,加上昨夜小帐一赏八九两银子,可以改变他原来的想法。
但疑问又来了,这位『财神』是真是假?到底是不是胡雪岩?会不会有什么言人的阴谋诡计在内?这最后的一种想法,便只有上海人才有,因为西风东渐以来,上海出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花样,譬如保险、纵火烧屋之外,
人寿保险亦有意想不到的情节,而且往往是在穷人身上打主意,有人认丐作父,迎归奉养,保了巨额的寿险,然后设计慢性谋杀的法子,致之于死,骗取赔偿。这种『新闻』已数见不鲜,所以阿利自然而然会有此疑虑。
不过,再多想一想,亦不至于,因为自问没有什么可以令人凯觎的。但最后的一种怀疑,却始终难释,这张花花绿绿的纸头,是啥名堂?何以能值三千两银子?
原来古应春带来的是一张汇丰银行的支票,上面除了行名是中国字以外,其余都是蟹行文。阿利知道钱庄的庄票,却从未见过外国银行的支票,自然困惑万分。
古应春当然能够了解他呆若木鸡的原因。事实是最好的说明,『阿利!』
他说,『我们现在就到外滩去一趟,你在汇丰照了票,叫他们开南市的庄票给你。』南市是上海县城,有别于北面的租界的一种称呼。
原来是外国银行的支票,阿利又惭愧,又兴奋,但人情世故他也懂,总要说几句客气话,才是做人的道理,想一想答道∶『古老爷,这样大的一笔数目,实在不敢收。请古老爷陪了老爷一起来吃中饭,等阿彩见过了胡老爷再说。』
『谢谢你们。胡老爷今天有事,恐怕不能到你们那里吃饭。你先把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