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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胡雪岩-第2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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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不必,你现在何必还为这种事操心?喔,』莲珠突然想起,『喜事呢?』

『只好照常,不然外头的谣言更多了。』螺蛳太太又说∶『人,势利的多,只怕有的客人不会来了。』

『我当然要来的。』

『当然,当然。』螺蛳太太怕她误会,急忙说道∶『我们是自己人。且不说还没有倒下来,就穷得没饭吃了,二姐还是一样会来的。』

『正是这话。』莲珠叮嘱,『胡大先生一回来,你们就送个信来。』

『他一回来,一定首先来看藩台。』

『对!哪怕晚上也不要紧。』

『我晓得。』螺蛳太太又说∶『我看珠花穿好了没有,穿好了叫他带来,二姐好戴。』

回到家,螺蛳太太第一件要办的,就是这件事。说『叫人另外穿一副』

是故意这样说的,螺蛳太太的珠花有好几副,挑一副最莹白的,另外配一只金镶玉的翠镯,立即叫人送了给莲珠。

这份礼真是送在刀口上,原来德馨在旗员中虽有能吏之称,但出身纨垮,最好声色,听说胡家办喜事,来了两个『水路班子』——通都大邑的戏班,都是男角,坤角另成一班,称为『髦儿戏』,惟有『水路班子』男女合演,其中有一班叫『福和』,当家的小旦叫灵芝草,色艺双全,德馨听幕友谈过这个坤伶,久思一见,如今到了杭州,岂肯错过机会,已派亲信家人去找班主,看哪一天能把灵芝草接了来,听她清唱。

也就是螺蛳太太辞去不久,德馨正在抽鸦片过痛时,亲信家人来回复,福和班主,听说藩台『传差』,不敢怠慢,这天下午就会把灵芝草送来,德馨非常高兴,变更计划,对于处理阜康挤兑这件事,另外作了安排。

就这时莲珠到了签押房,她是收到了螺蛳太太的一份重礼对阜康的事格外关切,特意来探问究竟。德馨答说∶『我已经派人去请吴知府了,等他来了,我会切切实实关照他。』

『关照他什么?』

『关照他亲自去弹压。』

『那么,』莲珠问道∶『你呢?你不去了?』

『有吴知府一个人就行。』

『你有把握,一定能料理得下来?』

『这种事谁有把握。』德馨答说∶『就是我也没有。』

『你是因为没有把握才不去的?』

『不是。』

『是为什么?』

『我懒得动。』

『老头子,你叫人寒心!胡雪岩是你的朋友,人家有了急难,弄得不好会倾家荡产,你竟说懒得动,连去看一看都不肯。这叫什么朋友?莫非你忘记了,放藩台之前,皇太后召见,如果不是胡雪岩借你一万银子,你两手空空,到了京里,人家会敷衍你,买你的帐?』莲珠停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你如果觉得阜康的事不要紧,有吴知府去了就能料理得下来,你可以躲懒,不然,你就得亲自去一趟,那样,就阜康倒了,你做朋友的力量尽到了,胡雪岩也不会怪你。你想呢?』

德馨正待答话,只听门帘作响,回头看时,阿福兴冲冲奔了进来,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一见莲珠在立即缩住脚,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什么事?』莲珠骂道∶『冒冒失失,鬼头鬼脑,一点规矩都不懂!』

阿福不作声,只不住偷看着德馨,德馨却又不住向他使眼色。这种鬼鬼祟祟的模样,落在莲珠眼中,不由得疑云大起,『阿福!』她大声喝道∶『什么事?快说!』

『是,』阿福赔笑说道∶『没有什么事。』

『你还不说实话!』莲珠向打烟的丫头说道∶『找张总管来!看我叫人打断他的两条狗腿。』

藩台衙门的下人,背后都管莲珠叫『泼辣货』,阿福识得厉害,不觉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姨太太饶了我吧。』他说∶『下回不敢了。』

『什么下回不敢,这回还没有了呢!说!说了实话我饶你。』

阿福踌躇了一会,心想连老爷都怕姨太太,就说了实话,也不算出卖老爷,便即答说∶『我来回老爷一件事。』

『什么事!』

此时德馨连连假咳示意,莲珠冷笑着坐了下来,向阿福说道∶『 说了实话没你的事,有一个字的假话,看我不打你,你以后就别叫我姨太太。』

说到这样重的话,阿福把脸都吓黄了,哭丧着脸说∶『我是来回老爷,福和班掌班来通知,马上把灵芝草送来。』

『喔,灵芝草,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阿福磕一个头站起身来,德馨把他叫住了,『别走!』他说∶『你通知福和班,说我公事忙,没有工夫听灵芝草清唱,过几天再说。』

『是!』阿福吐一吐舌头,悄悄退了出去。

『老头子┅┅』

『你别罗嗦了!』德馨打断她的话说∶『我过足了瘾就走,还不行吗?』

『我另外还有话。』莲珠命打烟的丫头退出去∶『我替老爷打烟。』

这是德馨的享受,因为莲珠打的烟,『黄、高、松』三字俱全,抽一筒长一回精神。但自她将这一手绝技传授了丫头,便不再伺候这个差使,而他人打的烟总不如莲珠来得妙,因此,她现在自告奋勇,多少已弥补了不能一聆灵芝草清唱之憾。

莲珠暂时不作声,全神贯注打好了一筒烟,装上烟枪,抽腋下手绢,抹一抹烟枪上的象牙嘴,送到德馨口中,对准了火,拿烟签子替他拨火。

德馨吞云吐雾,一口气抽完,拿起小茶壶便喝,茶烫得常人不能上口,但他已经烫惯了,舌头乱卷了一阵,喝了几口,然后拈一粒松子糖放入口中,悠闲地说道∶『你有话说吧!』

『我是在想,』莲珠一面打烟一面说∶『胡雪岩倒下来,你也不得了!

你倒想,公款有多少存在那里?『

『这我不怕,可以封他的典。』

『私人的款子呢?』莲珠问说∶『莫非你也封他的典?就算能封,人家问起来。你怎么说?』

『是啊!』德馨吸着气说∶『这话倒很难说。』

『就算不难说,你还要想想托你的人,愿意不愿意你说破。象崇侍郎大

少爷的那五万银子,当初托你转存阜康的时候,千叮万嘱,不能让人知道。

你这一说,崇侍郎不要恨你?『

『这┅┅这┅┅』德馨皱着眉说∶『当初我原不想管的,崇侍郎是假道学,做事不近人情,替他办事吃力不讨好,只为彼此同旗世交,他家老大,对我一向很孝敬,我才管了这桩事。我要一说破,坏了崇侍郎那块清廉的招牌,他恨我一辈子。』

『也不光是崇侍郎,还有孙都老爷的太太,她那两万银子是私房钱,孙都老爷也是额角头上刻了「清廉」两个字的,如果大家晓得孙太太有这笔存款,不明白是她娘家带来,压箱底的私房钱,只说是孙都老爷「卖参」的肮脏钱。那一来孙都老爷拿他太太休回娘家,那说在哪里的。老头子啊老头子,你常说「宁拆八座庙,不破一门婚」,那一来,你的孽可作得大了!』

叽哩呱啦一大篇话,说得德馨汗流浃背,连烟都顾不得抽了,坐起身来,要脱丝绵袄。

『脱不得,要伤风。』莲珠说道∶『你也别急,等我慢慢儿说给你听。』

『好、好!我真的要请教你这位女诸葛了!』

『你先抽了这筒烟再谈。』

等德馨将这筒烟抽完,莲珠已经盘算好了,但开出口来,却是谈不相干的事。

『老头了,你听了一辈子的戏,我倒请问,戏班子的规矩,你懂不懂?』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甭管,你只告诉我懂不懂?』

『当然懂。』

『好,那么我再请问∶一个戏班子是邀来的,不管它是出堂会也好,上园子也好,本主儿那里还没有唱过,角儿就不能在别处漏一漏他的玩艺。(奇*书*网…整*理*提*供)有这个规矩没有?』

『有。』德馨答说∶『不过这个规矩用不上。如今我是不想再听灵芝草,如果想听,叫她来是「当差」,戏班子的规矩,难道还能拘束官府吗?』

『不错,拘束不着。可是,老头子,你得想想,俗语说的「打狗看主人面」,人家三小姐出阁,找福和班来唱戏,贺客还没有尝鲜,你倒先叫人家来唱过了,你不是动用官府力量,扫了胡家的面子?』

莲珠虽是天津侯家浚的青楼出身,但剖析事理,着实精到,德馨不能不服,当下说道∶『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的事,我何必提。我这段话不是废话,你还听不明白,足见得我说对了。』

『咦!怪了,什么地方我没有听明白?』

『其中有个道理,你还不明白。我说这段话的意思是,你不但要顾胡雪岩的交情,眼前你还不能让胡雪岩不痛快。你得知道,他真的要倒了,就得酌量酌量为人的情分,他要害人,害那不顾交情,得罪了他的人,如是平常交情厚的人,他反正是个不了之局,何苦「放着河水不洗船」?你要懂这个道理,就不在了我那篇废话了。』

话中有话,意味很深,德馨沉吟了好一会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想想你的话是不错,我犯不上得罪他,否则「临死拉上一个垫背的」,我吃不了,兜着走,太划不来了。来,来,你躺下来,我烧一筒烟请你抽。』

『得了!我是抽着玩儿的,根本没有痛,你别害我了。』莲珠躺下来,

隔着烟盘说道∶『阜康你得尽力维持住了,等胡雪岩回来,你跟他好好谈一谈,我想他也不会太瞒你。等摸清了他的底,再看情形,能救则救,不能救,你把你经手的款子抽出来,胡雪岩一定照办。那一来,你不是干干净净,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妙啊妙!这一着太高了。』

于是两人并头密语,只见莲珠拿着烟签子不断比划着,德馨不断点头,偶尔也开一两句口,想来是有不明白之处,要请教『女诸葛』。

阿福又来了,这回是按规矩先咳嗽一声,方始揭帘入内,远远地说道∶『回老爷的话,杭州府吴大人来了。』

『喔,请在花厅坐,我马上出来。』

『不!』莲珠立即纠正,『你说老爷在换衣服,请吴大人稍等一等。』

『是。』

阿福心想换衣服当然是要出门,但不知是便衣还是官服,便衣只需『传轿』,官服就还要预备『导子』,当即问道∶『老爷出门,要不要传导子?』

『要。』

阿福答应着,自去安排。莲珠便在签押房内亲手伺候德馨换官服,灰鼠出风的袍子,外罩补褂,一串奇南香的朝珠是胡雪岩送的,价值三千银子,德馨颇为爱惜,当即说道∶『这串朝珠就不必挂出去了。』

他不知道这是莲珠特意安排的,为了让他记得胡雪岩的好处∶这层用意当然不宜说破,她只说∶『香喷喷,到处受欢迎倒不好?而且人堆里,哪怕交冬了,也有汗气,正用得着奇南香。』

『言之有理。』

『来,升冠!』莲珠捧着一顶貂檐暖帽,等德馨将头低了下来,她替他将暖帽戴了上去,在帽檐上弹了一下,说道∶『弹冠之庆。』

接着,莲珠从丫头手里接过一柄腰圆形的手镜,退后两步,将镜子举了起来,德馨照着将帽子扶正,口中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顶戴?』

藩司三品蓝顶子,换顶戴当然是换红顶子,德馨的意思是想升巡抚,莲珠便即答说∶『只要左大人赏识你,换顶戴也快得很。』

第三章 仗义执言

杭州府知府吴云,一名吴世荣,到任才一个多月,对于杭州的情形还不十分熟悉。德馨邀他一起去为阜康纾困,觉得有几句话,必须先要交代。『世荣兄,』他说∶『杭州人名为「杭铁头」,吃软不吃硬,硬碰的话,会搞得下不了台,以前巡抚、学政常有在杭州吃了亏的事,你总听说过?』

『听说过「万马无声听号令,一牛独坐看文章」。』

吴世荣是听说有一个浙江学政,赋性刻薄,戏侮士子,孝试时怕彼此交头接耳,通同作弊,下令每人额上贴一张长纸条,一端黏在桌上,出了个试帖诗题是∶『万马无声听号令,得瘏字。』这明明是骂人,哪知正当他高坐堂室,顾盼自喜时,有人突然拍案说道∶『 「万马无声听号令」是上联,下联叫做「一牛独坐看文章」。』顿时哄堂大笑,纸条当然都裂断。那学政才知道自取其辱,只好隐忍不言。

『老兄知道这个故事就好。今天请老兄一起去弹压,话是这么说,可不要把弹压二字,看得太认真了。』

这话便不易明白了,吴世荣哈着腰说∶『请大人指点。』

『胡雪岩其人在杭州光复之初,对地方上有过大功德。洪杨之役,杭州受灾最重,可是复原得最快,这都是胡雪岩之功。』

『喔,大人的意思是杭州人对胡雪岩是有感情的。』

『不错。妒嫉他的人,只是少数,还有靠胡雪岩养家活口的人也很多。』

既是靠胡雪岩养家活口,当然站在他这一边,而更要紧的一种关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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