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2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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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经地义。不过,有时候朋友的事,也要顾一顾,到底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的人。』这一下等于是泄了底,螺蛳太太是为了他勒住该付古应春的款子来兴师问罪,当即认错,表示歉意∶『是!是!我对应春,是想到阜康是大先生事业的命脉,处理得稍为过分了一点;其实公是公、私是私!我同他的交情是不会变的。如今请罗四太太说一句我应该怎么样同他赔不是?我一定遵命。』『赔不是的话是严重了。』螺蛳太太忽然灵机一动∶『眼前倒有个能顾全你们交情的机会。』她朝外看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宓本常稍为想一想,便能领悟,是指古应春纳宠而言。她刚才看一看,是防着瑞香会听见。
『我懂了。我来办;好好替他热闹热闹。』
说送一份重礼,不足为奇;如果是宓本常自告奋勇来为古应春办这场喜事,费心费力,才显得出朋友的交情。螺蛳太太非常满意,但怕他是敷衍面子,不能不敲钉转脚加一句∶『宓先生,这是你自己说的噢!』
『罗四太太请放心,完全交给我,一定办得很风光。』宓本常接着很郑重地表示∶『不过,公是公,私是私。我刚才同罗四太太谈的各样情形,千万不必同应春去讲。』『我晓得。』宓本常一面应酬螺蛳太太,一面心里在转念头。原来他也有一番雄心壮志,看胡雪岩这么一片『鲜花着锦』的事业,不免兴起『大丈夫不当如是耶』的想法,觉得虽蒙重用,毕竟是做伙计,自己也应该创一番事业。此念起于五年以前,但直到前年年底,方成事实。
原来他有个嫡亲的表弟叫陈义生,一向跟沙船帮做南北货生意,那年押货到北方,船上出事,一根桅杆忽然折断,砸伤了他的腿,得了残疾;东家送他两千银子,请他回宁波原籍休养;宓本常回家过年,经常在一起盘桓,大年三十夜里谈了一个通宵,谈出结果来了。
宓本常是盘算过多少遍的,如果跟胡雪岩明言,自己想创业,胡雪岩也会帮他的忙,但一定是小规模重头做起,而又必须辞掉阜康的职务。不做大寺庙的知客,去做一个不茅庵的住持,不是聪明的办法——他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利用在阜康的地位,调度他人的资本,去做自己的生意;但决不能做钱庄,也不能做丝茧,因为这跟『老板』的事业是犯冲突的。
他的难题是∶第一,不知道哪种生意加收得快?因为要调集三、五十万,他力量是够得到,只是临时周转,周而复始,看不出他在挪用公款,期限一长,少不得要露马脚。其次,他不能出面;一出面人家就会打听,他的资本来自何处,更怕胡雪岩说一句∶『创业维艰,一定要专心,你不能再替我做档手了。不然「驼子跌跟斗,两头落空」,耽误了你自己,也耽误了我。』那一来,什么都无从谈起了。这两个难题,遇到陈义生迎刃而解。他说∶『要讲回收得快,莫如南北货;货色都是须先定好的,先收定洋,货到照算。南货销北,北货销南,一趟船做两笔生意;只要两三个来回,本常哥,你马上就是大老板了。』『看你讲得这么好,为啥我的朋友当中,做这行生意的,简直找不出来?』
『不是找不出来,是你不晓得而已。』陈义生说∶『做这行生意,吃本很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至于真正有钱想做这行生意的。又吃不起辛苦。做南北货生意,如果不是内行,不懂行情,也不会看货,哪怕亲自下手押船,也一定让人家吃掉。所以有钱的人,都是放帐叫人家去做,只要不出险,永远都是赚的。』『对了,汪洋大海出了事,船沉了,货色也送了海龙王了,那时候怎么办?』
『就是这个风险。不过现在有保险公司也很稳当。』『从前没有保险呢?』
『』没有保险,一样也要做。十趟里面不见得出一趟事,就算出一趟事,有那几趟的赚头,也抵得过这一趟的亏蚀。『听得这一说,宓本常大为动心,』义生,『他说,』可惜你的脚跛了。『』我的脚是跛了。『陈义生敲敲自己的头,』我的脑子没有坏。而且伤养好了,至多行动不太方便,又不是病倒在床起不来。『宓本常心想,如果让陈义生出面,由于他本来就干这一行,背后原有好些有钱的人撑腰,资本的来源决没有人会知道。就怕他起黑心,因而沉默不语。
陈义生的娘是宓本常的姑母,,很想乘此机会跟他合作,一个发大财,一个发小财;见此光景,不免失望。但他有他的办法,将他的老娘搬请了出来。
陈义生当然也看出宓本常的心意,年初四那天,将宓本常请了去说∶『阿常,你同义生是一起长大的,你两岁死娘,还吃过我的奶,这样子象同胞手足的表兄弟,你为啥有话不肯同义生说?』
宓本常当然不能承认,否则不但伤感情,而且以后合作的路子也断了,所以假托了一个理由。
『我不是不肯同义生说,钱不是我的,我总要好好儿想一想;等想妥当了再来谈。』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怕风险。风险无非第一,路上不顺利;第二,怕义生对不起你。
如果是怕路上出事,那就不必谈;至于说义生对不起你,那就是对不起我。今天晚上烧「财神纸」,我叫义生在财神菩萨面前赌个咒,明明心迹。『这天晚上到一交子时,便算正月初五,财神菩萨赵玄坛的生日,家家烧财神纸,陈义生奉母之命,在烧纸时立下重誓;然后与宓本常计议,议定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所得利润,宓本常得两份,陈义生得一份但相约一年内,彼此都不动用盈余,这样才能积累起一笔自己的本钱。
于是陈义生又到了上海,在十六铺租了房子住下来。等宓本常拨付的五万银子的本钱到手,开始招兵买马,运了一船南货到辽东湾的营口;回程由营口到天津塘沽,装载北货南下,一去一来恰好两个月,结算下来,五万银子的本钱,除去开销、净赚三千,是六分的利息,而宓本常借客户的名义,动支这笔资金,月息只得二厘五,两个月亦不过五厘。
宓本常之敌视古应春,就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怕古应春知道了会告诉胡雪岩,所以不愿他跟阜康过于接近。但现在的想法却大大地一变,主要的是他有了信心,觉得以自己的手腕,很可以表现得大方些;再往深处去想,胡雪岩最信任的就是螺蛳太太与古应春,将这两个人笼络好了,便是立于不败之地,局面愈发得以开展。
就这一顿饭之间,打定了主意,而且立刻开始实行,自告奋勇带了个伶俐的小徒弟,陪着螺狮太太与瑞香,先到他们宁波同乡开的方九霞银楼去看首饰;然后到抛球场一带的绸缎庄去看衣料。宓本常在十时洋场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奉命唯谨地伺奉在两个堂客左右;不但螺蛳太太觉得面子十足,瑞香的观感亦为之一变——平时听古应春与七姑奶奶谈起宓本常,总说他『面无四两肉』,是个难缠的人物,如今才知道并非如此。
到得夕阳西下,该置办的东西都办齐了,帐款都归宓本常结算,首饰随身携带,其余物品,送到阜康钱庄,凭货取款,自有随行的小徒弟去料理。
『罗四太太,辰光不早了,我想请你同瑞姑娘到虹口去吃一顿大菜。』宓本常又说∶『今天月底,九月初三好日子,喜事要连夜筹备才来得及;我们一面吃,一面商量。』
多谢、多谢。吃大菜是心领了。不过商量办喜事倒是要紧的。我把你这番好意,先同应春说一说,你晚上请到古家来,一切当面谈,好不好?『
『好,好!这样也好。』
宓本常还是将螺蛳太太与瑞香送回家,只是过门不入而已。
螺蛳太太见了古应春,自然另有一套说法,她先将宓本常是为了『做信用』、『教客户好放心』,才在汇丰存了一笔款子的解释说明白,然后说道∶『他这样做,固然不能算错,不过他对朋友应该讲清楚。这一点,他承认他不对;我也好好说了他一顿。』『这又何必?』
『当然要说他。世界上原有一种人,你不说,他不晓得自己错;一说了,他才晓得不但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心里很难过。宓本常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补情认错,他说九月初三的喜事,归他来办;回头他来商量。』螺蛳太太紧接着说∶『姐夫,你亦不必同他客气。我再老实说一句∶他是大先生的伙计,你是大先生的好朋友,要他来当差,也是应该的。』听得这一说,古应春惟有拱手称谢。但也就是刚刚谈完,宓本常已经带着人将为瑞香置办的衣物等等送到;见了古应春,笑容满面地连连拱手。
『应春兄,恭喜、恭喜。九月初三,我来效劳;日子太紧,我不敢耽误工夫,今天晚上在府中叨扰,喜事该怎么办?我们一路吃、一路谈,都谈妥当了它;明天一早就动手,尽两天办齐,后天热热闹闹吃喜酒。』见他如此热心,古应春既感动。又困惑——困惑的是,宓本常平时做人,不是这个样子的;莫非真的是内疚于心,刻意补过。
心里是这样想,表面上当然也很客气,『老宓,你是个大忙人,为我的事,如此费心,真正不安,不敢当。』他说∶『说实在的,我现在也没有这种闲心思,只为内人催促、罗四太太的盛意,不得不然,只要象个样子,万万不敢铺张。』『不错,总要象个样子。应春兄,你也是上海滩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喜事的场面不可以太俭朴,不然人家背后会批评。
原是一桩喜事,落了些不中听的闲话,就犯不着了。『这话倒提醒古应春了。七姑奶奶是最讨厌闲言闲语的,场面过于俭朴,就可能会有人说∶』古应春不敢铺张;因为讨小老婆的场面太热闹了,大老婆会吃醋。『倘或有这样的一种说法,传到七姑奶奶耳朵里,她会气得发病。
这是非同小可的一件事,古应春很感谢宓本常能适时提醒,让他有此警惕。因而拱着手说∶『老宓,你完全是爱护我的意思,我不敢不听,不过到底只有两天的工夫预备,也只好适可而止。』『当然、当然,一定要来得及。现在第一件要紧的是,把请客的单子拟出来。你的交游一向很广,起码也要请个十桌八桌,我看要另外借地方。』『不,不!那一来就没有止境了。请客多少只能看舍间地方大小而定。』
于是细细估量,将内外客厅、书房、起坐间都算上,大概只能摆七桌,初步决定五桌男客,两桌女客。『本来天井里搭篷,还可以摆四桌,那一来「堂会」就没地方了。』宓本常说∶『好,准定七桌,名单你开,帖子我叫我那里的人来写,至晚明天下午一定要发出。菜呢,你看用哪里的菜?』
请你斟酌,只要好就好。『』不但要好,还要便宜。『宓本常又问∶』客人是下半天四五点钟前后就来了,堂会准定四点钟开场,到晚上九点钟歇锣,总要三档节目;应春兄,你看,用哪三档?『』此道我亦是外行,请你费心提调。『』我看?『宓本常一面想,一面说∶』先来档苏州光裕社的小书;接下来弄一档魔术,日本的女魔术师天胜娘又来了,我今天就去定好了;压轴戏是「东乡调大戏」,蛮热闹的。『古应春称是,都由宓本常作主。等他告辞而去,古应春将所作的决定告诉七姑奶奶,她却颇有意见。
『我看堂客不要请。』她说,『请了,人家也未见得肯来。』
本来纳宠请女客,除非是儿孙满堂的老封翁,晚辈内眷为了一尽孝心,不能不来贺喜见礼;否则便很少有请女客的。上海虽比较开通,但吃醋毕竟是妇人天性,而嫡庶之分,又看得极重;如果是与七姑奶奶交好的,一定会作抵制。古应春觉得自己同意请女客,确是有欠思量。
『再说,我行动不便,没法子作主人;更不便劳动四姐代我应酬。』七姑奶奶又说∶『如果有几位堂客觉得无所谓的,尽管请过来;我们亦就象平常来往一样不拘礼数(奇*书*网…整*理*提*供),主客双方都心安,这跟特为下帖子是不同的。你说是不是呢?』『完全不错。』古应春从善如流地答说∶『不请堂客。』『至于堂会热闹热闹;顺便也算请四姐玩一天,我赞成。不过,东乡调可以免了。』原来东乡调是『花鼓戏』的一种,发源于浦东,所以称为『东乡调』,又名『本滩』是『本地滩簧』的简称。曲词卑俚,但连唱带做,淫治异常,所以颇具号召力,浦东乡下,点起火油灯唱东乡调的夜台戏,真有倾村来观之盛。但却难登大雅之堂。
『「两只奶奶抖勒抖」,』七姑奶奶学唱了一句东乡调说,『这种戏,怎么好请四姐来看?』
看她学唱东乡调的样子,不但古应春忍俊不禁,连下人都掩着嘴笑了。
『不唱东乡调,唱啥呢?』
『杭州滩簧,文文气气,又弹又唱,说是宋朝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