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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胡雪岩-第2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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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纯然是拿给洋人看的。既然如此,我倒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你说。』

『陈列让他陈列,说明都用英文,不准用中国字,这样子就不显得招摇了。』

螺蛳太太稍想一想,重重地答一声∶『好。』显得对七姑奶奶百依百顺似的。

于是七姑奶奶喊一声∶『妹妹!』

喊瑞香为『妹妹』,已经好几个月了;瑞香亦居之不疑,答应得很响亮,但此时有螺蛳太太在座,却显得有些忸怩,连应声都不敢,只疾趋到床前,听候吩咐。

『你看老爷在哪里?请他来。』

瑞香答应着走了,螺蛳太太便即轻声说道∶『七姐,我这趟来三件事,一是我们三小姐添妆,二是探望你的病,还有件事就是瑞香的事。怎么不给他们圆房?』

『我催了他好几遍了。』

这个他是指古应春;此时已经出现在门外,七姑奶奶便住了口,却对螺蛳太太做个手势,递个眼色,意思是回头细谈。

『应春,我想到一个法子,罗四姐也赞成的。』七姑奶奶接着便说了她的办法。

古应春心想,这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的办法;不过比用中文作说明,总要好些,当下点点头说∶『等别发的管事来了,我告诉他。不过┅┅』

他没有再说下去。七姑奶却明白,『只要不上报,就招摇不到哪里去了。』她说∶『你同「长毛状元」不是吃花酒的好朋友?』

『对!你倒提醒我了;我来打他一个招呼。』古应春问道。『还有什么话?』

『就是这件事。』

『那,』古应春转脸说道∶『四姐,对不起,今天晚上我不能陪你吃饭。我同密本常有个约,很要紧的,我现在就要走了。喔,还有件事,他也晓得你来了,要你吃饭,看你哪天有空?』

『不必,谢谢他罗。』螺蛳太太说∶『他一个人在上海,没有家小,请我去了也不便。

姐夫,你替我切切实实辞一辞。『等他一走螺蛳太太有个疑团急于要打开,不知道』长毛状元『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姓王,叫王韬,你们杭州韧光的韬。长毛得势的时候开过科,状元就是这个王韬。上海人都叫他「长毛状元」。『』那末,上报不上报,关长毛状元啥事情?『

『长毛状元在《申报》馆做事,蛮有势力的;叫应春打他一个招呼,别发陈列三小姐的嫁妆那件事,不要上报,家里不晓得就不要紧了。』原来如此!『螺蛳太太瞄了瑞香一眼。

七姑奶奶立即会意,便叫瑞香去监厨;调开了她好谈她的事。

『我催了应春好几次,他只说∶慢慢再谈。因为市面不好,他说他没心思来做这件事。

你来了正好,请你劝劝他;如果他再不听,你同他办交涉。『』办交涉?『螺蛳太太诧异,』我怎么好同姐夫办这种交涉?『

『咦!瑞香是你的人,你要替瑞香说话啊!』

『喔!』螺蛳太太笑了,『七姐,什么事到了你嘴里,没理也变有理了。?』本来就有理嘛!『七姑奶奶低声说道∶』他们倒也好,一个不急;一个只怕是急在心里,嘴里不说。苦的是我,倒象亏欠了瑞香似的。『』好!『螺蛳太太立即接口,』有这个理由,我倒好同姐夫办交涉,不怕他不挑日子。『』等他来挑,又要推三阻四了。不如我们来挑。『七姑奶奶又说∶』总算也是一杯喜酒,你一定要吃了再走。『』当然。『螺蛳太太沉吟着说∶』今天八月廿八,这个月小建,后天就交九月了。三小姐的喜事只得两个月的工夫,我亦真正是所谓归心如箭。『』我晓得,我晓得。『七姑奶奶说∶』四姐,皇历挂在梳妆台镜子后面,请你拿给我。『取皇历来一翻,九月初三是』大满棚『的日子。由于螺蛳太太急于要回杭州,不容别作选择,一下就决定了九月初三为古应春与瑞香圆房。

『总要替她做几件衣服,打两样首饰,七姐,这算是我的陪嫁,你就不必管了。』

『你陪嫁是你的。』七姑奶奶说∶『我也预备了一点,好象还不大够;四姐,你不要同我客气。』说着,探手到枕下,取出一个阜康的存折,『请你明天带她去看看,她喜欢啥,我托你替她买。』彼此有交情在,不容她客气,更不容她推辞;螺蛳太太将折子接了过来,看都不看,便放入口袋了。

『七姐,我们老太太牵挂你得好厉害。十一月里,不晓得你能不能去吃喜酒?』

『我想去!就怕行动不便,替你们添麻烦。』

『麻烦点啥?不过多派两个丫头老妈子照应你。而况还有瑞香。』

七姑奶奶久病在床,本就一直想到哪里去走走,此时螺蛳太太一邀,心思便更加活动了,但最大的顾虑,还在人家办喜事已忙得不可开交,只怕没有足够的工夫来照料她。果然有此情形,人家心里自是不安;自己忖度,内心也未见得便能泰然。因此任凭螺蛳太太极力怂恿,她仍旧觉得有考虑的必要。

『太太,』瑞香走来说道∶『你昨天讲的两样吃食,都办来了。饿不饿?饿了我就开饭。』『哪两样?』螺蛳太太前一天晚上闲话旧事时谈到当年尝过的几种饮食,怀念不置,不知瑞香的是哪两样,所以有此一问。

『太太不是说,顶想念的就是糟钵头,还有菜圆子?』『对!』螺蛳太太立即答说∶『顶想这两样,不过一定要三牌楼同陶阿大家的。』

『不错,我特为交代过,就是这两家买来的。』瑞香又说∶『糟钵头怕嫌油腻,奶奶不相宜,菜圆子可以吃。要不,我就把饭开到这里来。』『好!好!』七姑奶奶好热闹,连连说道∶『我从小生长在上海,三牌楼的菜圆子,只闻其名,没有见过,今天倒真要尝尝。』『三牌楼菜圆子有好几家,一定要徐寡妇家的才好。』『喔,好在什么地方?』

原来上海称元宵的汤圆为圆子。三牌楼徐寡妇家的圆子,货真价实。有那省俭的顾客,一碗肉圆子四枚,仅食皮子,剩下馅子便是四个肉圆,带回家用白菜粉条同烩,便可佐膳。

但徐寡妇家最出名的却是菜圆子,『她说有秘诀,说穿了也不稀奇。』螺蛳太太说∶『我去吃过几回,冷眼看看,也就懂了。秘诀就是工要细,拣顶好的菜叶子,黄的、老的都不要;嫩叶子还要抽筋,抽得极干净,滚水中捞一捞,斩得极细倒在夏布袋里把水分挤掉,加细盐、小磨麻油拌匀,就是馅子,皮子用上好水磨粉,当然不必说。』『那末,』七姑奶奶恰好有些饿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惹得螺蛳太太笑了。

『七姐,我老实告诉你,那种净素的菜圆子,除了老太太以外,大家都是偶尔吃一回还可以,一多,胃口就倒了。』螺蛳太太又说∶『我自己也觉得完全不是三牌楼徐家的那种味道。』糟钵头是上海道地的所谓『本帮菜』,通常只有今天才有,用猪肚、猪肝等等内脏,加肥鸡同煮,到够火候了,倾陶钵加糟,所以称之为糟钵头『。糟青鱼切块,与黄芽菜同煮作汤菜,即是』川糟『。

『那末,你觉得比陶阿大的是好,还是坏?』

『当然不及陶阿大的。』螺蛳太太说∶『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想了。』

『只怕现在不会象你所想的那样子好。』

『喔,』螺蛳太太问道∶『莫非换过老板?』

『菜圆子我没有吃过,县衙前陶阿大的糟钵头,我没有得病以前是吃过的。去年腊月里五哥从松江来了,还特为去吃过。人家做得兴兴旺旺的生意,为啥要换老板?』『那末,』螺蛳太太也极机警,知道七姑奶奶刚才的话,别有言外之意,便即追问∶『既然这样子,你的话总有啥道理在里头吧?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我是直性子;我们又同姊妹一样。我或者说错了,你不要怪我。『』哪里会!七姐,你这话多余。『

『我在想,做菜圆子,或者真的有啥诀窍;至于糟钵头,我在想,你家吃大俸禄的大司务,本事莫非就不及陶阿大?说到材料,别的不谈,光是从绍兴办来的酒糟,这一点就比陶阿大那里要高明了。所以府上的糟钵头,决不会比陶阿大来得差。然而,你说不及陶阿大的糟钵头这是啥道理。』『七姐!』螺蛳太太笑道∶『我就是问你,你怎么反倒问我?』『依我看,糟钵头还是当年的糟钵头,罗四姐不是当年的罗四姐了。』七姑奶奶紧接着说∶『四姐,我这话不是说你忘本,是说此一时,彼一时,这番道理,也不是我悟出来的,是说书先生讲的一段故事,唐朝有个和尚叫懒残——』讲了懒残和尚煨芋的故事,螺蛳太太当然决不会觉得七姑奶奶有何讽刺之意,但却久久无语,心里想得很深。

这时瑞香已带了小大姐来铺排餐桌,然后将七姑奶奶扶了起来,抬坐在一张特制的圈椅上,椅子很大,周围用锦垫塞紧,使得七姑奶奶不必费力便能坐直,前面是一块很大的活动木板,以便置放盘碗,木板四周镶嵌五分高的一道『围墙』以防汤汁倾出,以不致流得到处都是。

那张圈椅跟『小儿车』的作用相同;七姑奶奶等瑞香替她系上『围嘴』以后,自嘲地笑道∶『无锡人常说「老小、老小」,我真是愈老愈小了。』

『老倒不见得。』螺蛳太太笑道∶『皮肤又白又嫩,我都想摸一把。』说着便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捏了两下,肌肉到底松弛了。

『是先吃圆子,还是先吃酒?』瑞香问道。

菜圆子,已经煮好了,自然先吃圆子;圆子很大,黄花累瓷饭碗中只放得下两枚,瑞香格外道地加一几条火腿后,两三片芫荽,红绿相映,动人食欲。

『我来尝一个。』七姑奶奶拿汤匙舀了一枚,嘘口气,咬了一口,紧接着便咬第二口,,欣赏之意显然。螺蛳太太也舀了一枚送入口中,接着放回圆子舀口汤喝,『瑞香,』

她疑惑地问∶『是三牌楼徐寡妇家买的?』『是啊!』瑞香微笑着回答。

看她的笑容,便知内有蹊跷,『你拿什么汤下的圆子?』她问。

『太太尝出来了。』瑞香笑道∶『新开一家广东杏花楼,用它家的高汤下的。』

『高汤?』

在小馆子,『高汤』是白送的;肉骨头熬的汤,加一匙酱油,数粒葱花便是。这样的汤下菜圆子能有这样的鲜味,螺蛳太太自然要诧异了。

『杏花楼的高汤,不是同洗锅水差不多的高汤;它是鸡、火腿、精肉、鲫鱼,用文火熬出来的汤,论两卖的。』『怪不得!』七姑奶奶笑道∶『如说徐寡妇的菜圆子有这样的味道,除非她是仙人。』『瑞香倒是特别巴结我,不过我反而吃不出当年的味道来了。』

『那末太太尝尝糟钵头,这是陶阿大那里买回来以后,原封没有动过。』

螺蛳太太点点头,挟了一块猪肚,细细嚼;同时极力回忆当年吃糟钵头的滋味,可是没有用,味道还不如她家厨子做的来得好。

『七姐,你的话不错。我罗四姐,不是当年的罗四姐了。』

七姑奶奶默不作声,心里还颇有悔意,刚才的话不应该说得那么率直,惹起她的伤感。

瑞香却不知她们打的什么哑谜,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发楞。罗四姐便又说道∶『瑞香,你总要记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瑞香仍旧不明她这话的用意,只好答应一声∶『是。』『话要说回来,人也不是生来就该吃苦的。』七姑奶奶说道∶『有福能享,还是要享。不过——』她觉得有瑞香在旁,话说得太深了也不好,便改口说道∶『就怕身在福中不知福。』『七姐这句话,真正是一针见血。』螺蛳太太说∶『瑞香,你去烫一壶花雕来,我今天想吃酒。』螺蛳太太的酒量很不错,烫了来自斟自饮,喝得很猛;七姑奶奶便提了一句∶『四姐,酒要吃得高兴,慢慢吃。』『不要紧,这一壶酒醉不倒我。』『醉虽醉不倒,会说醉话;你一说醉话,人家就更加不当真的了。』

这才真正是哑谜,只有她们两人会意。螺蛳太太想到要跟古应春谈瑞香的事,便听七姑奶奶的劝,浅斟低酌,闲谈着将一壶酒喝完,也不想再添,要了一碗香粳米粥吃完,古应春也回来了。

先是在七姑奶奶卧室中闲话;听到钟打九下,螺蛳太太便即说道∶『七姐只怕要困了;我请姐夫替我写封信。』『好!到我书房里去。』等他们一进书房,瑞香随即将茶端了进来,胡家的规矩,凡是主人家找人写信,下人是不准在旁边的,她还记着这个规矩,所以带上房门,管自己走了。

『姐夫,写信是假,跟你来办交涉是真。』

『什么事?』古应春说∶『有什么话,四姐交代就是。』『那末,我就直说。姐夫。你把我的瑞香搁在一边,是啥意思。』看她咄咄逼人,看有点办交涉的意味,古应春倒有些窘了。本来就是件不容易表达清楚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自然更是讷讷然无法出口。

罗四姐原是故意作此姿态,说话比较省力,既占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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