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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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率直答道∶『只有减个数目。』
『减多少呢?』左宗棠问。
『这我就不敢说了。』左宗棠答道,『惟有请大人交代下去,官兵弟兄先委屈些,只要局面一好转,必然补报。』『好!』左宗棠点点头,『我也不忍太累浙江;就照你的意思,让粮台重新核算,减到减无可减为止。不过,雪岩,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一直孤立无援;总要打开一条出路才好。』『是!』胡雪岩毫无表情地应声。
『你要大大地帮我的忙!』左宗棠问道,『你看,我的出路该怎么打?』
『大人不是已有成算了吗?』
那是指谋取广东而言。左宗棠微微皱着眉说∶『驱郭不难;难在执可取代?芗泉的资望,当方面之任,总嫌不足。万一碰个钉子,我以后就难说话了。这一层关系很大,没有把握以前,我不便贸然动手。然而,这话又不能向芗泉透露。』胡雪岩很用心地听着;细细体会,辩出味外之味,蒋益澧如果想当广东巡抚,不得另外去找一份助力。这也就是说,只要朝中有奥援,保证左宗棠将来举荐时不会驳回;他是乐于出奏的。
想到这里,便又自问∶是不是该帮帮蒋益澧的忙?这个忙帮得上帮不上?前者无须多作考虑;能让蒋益澧调升广东巡抚,于公于私都大有好处。至于帮得上忙、帮不上忙?此时言之过早;反正事在人为,只要尽力,就有希望。想停当随即说道∶『大人是朝廷柱石,圣眷一直优隆。我在上海听京里的人说起,恭王很看重大人;醇王尤其佩服。想当初,曾中堂可以保他督办军务有关省份的巡抚;如今大人又为什么不可以?至于说到芗泉的资望,由浙藩升粤抚,亦不算躐等;马中丞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当然,广东因为粤海关的收入与内务府很有关系,情形与他省不同;但是,只要京里有人照应,亦不是没有希望的事。』『就是这话罗,要京里有人照应!芗泉在这一层上头,比较吃亏。』
『就眼前烧起冷灶来,也还不晚。』
左宗棠深看了他一眼;沉吟又沉吟,终于说了一句∶『你不妨与芗泉谈谈!』
『是!』
『他的事要靠你。』左宗棠又说,『我更少你不得。你在我这里,既不带兵,又不管粮台;可是比带兵管粮台更要紧。雪岩,等我一走,你也要赶紧动身,长驻上海;粮台接济不上,要饷要粮要军装,我就只靠你一个人了!』这份责任太重,胡雪岩顿感双肩吃力;可是说什么也不能有所犹豫,便硬着头皮答一声∶『是!大人请放心!』『有你这句话,我真的可以放心了。』左宗棠舒了口气;然后问道∶『你有什么事,要我替你办的?我预备月底动身;还有半个月的功夫。有话你趁早说。』胡雪岩早就想过了,左宗棠一走,虽是蒋益澧护理巡抚的大印,有事仍旧可以商量得通;然而究竟不如托左宗棠来得简捷有力。这半年的相处,自己从无一事求他;如今却不能再错过机会了。更何况是他先开口相问;倘再不言,反显得矫饰虚伪,未免太不聪明。
有此了解,便决定『畅所欲言』;先使个以退为进的手法,『想求大人的事情很多,』
他说,『又怕大人厌烦,不敢多说。』『不要紧,不要紧!』左宗棠连连摆手,『一向都是我托你,欠你的情很多;你尽管说。』『是!』胡雪岩说∶『第一件,从前的王中丞,奇#書*網收集整理死得太惨。当时蒙大人主持公道,查明经过,查明参奏。不过这一案还没有了,想请大人始终成全。』『喔,』左宗棠有些茫然;因为事隔两年有余,记忆不清,只好问说∶『这一案怎么没有了?』
『就是同治元年四月里,大人所奏的「讯明王履谦贻误情形」那一案——』
『啊,』左宗棠被提醒了,『你等一下。』
他欣开马褂,从腰带上去取钥匙——钥匙表示权威,大而至于『神机营』、『内务府』,被指定为『蒙明』,即表示赋予首脑之任;小而至于一家大户人家的管家——或者象红楼梦中的王熙凤,都以掌管钥匙为实权在握的鲜明表示。只是钥匙甚小,不瞳以显示其权威的地位,所以多加上些附丽之物;通常都是『以多取胜』,弄些根本无用的钥匙拴在一起;甚至弄个大铁环串连,拎在手里『蒋朗蒋朗』地响,仿佛『牢头禁子』的用心,只要拎着那串钥匙一抖动,就足以慑服群囚。
可是,真正能见钥匙之重的,却往往只有一枚,左宗棠亦是如此,他只有一枚钥匙,用根丝绳子穿起,挂在腰带上;此时往外一拉,以身相就,凑近一个书箱,打开来取出一大叠红簿册;胡雪岩遥遥望去,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奏稿留底』。
检到同治元年四月的那一本,左宗棠戴上墨晶老花眼镜细看了一遍,方始发问∶『雪岩,你说此案未了;未了的是什么?』
『请大人再检当时的批回;就知道了。』
批回一时无从检取,左宗棠答说∶『想来你总清楚,说给我听吧!』
『是!』胡雪岩倒有些为难了。
因为当王有龄苦守杭州时,主要的饷源是在绍兴;而在籍团练大臣王履谦,却不甚合作。同时绍兴有些擅于刀笔的劣绅,包围王履谦,视王有龄以一省大吏征饷为不恤民困,勒索自肥,无形中官民之间竟成了敌对的局面。
因此,绍兴府知府廖宗元的处境极其困难;当长毛由萧山往绍兴进攻时,官军的炮船与团练竟发生了冲突。兵力悬殊,寡不敌众,廖宗元的亲兵被杀了十二个;廖宗元本人亦被打破了头。这本来是应该由王履谦去弹压排解的,而居然袖手旁观。不久,绍兴沦陷;廖宗元殉难;而王履谦则先期逃到宁波,出海避难在福建。绍兴不该失而失,以及王履谦的处处掣肘,不顾大局,使王有龄深恶痛绝,在危城中寄出来的血书,表示『死不瞑目』。胡雪岩亦就因为如此,耿耿于怀,一直想为王有龄报仇雪恨。
当然,就是胡雪岩不作此想,朝廷亦会追究杭州沦陷的责任,不容王履谦逍遥法外。第二年——同治元年春天,闽浙总督庆瑞奉旨逮捕王履谦,解送衢州的新任浙江巡抚左宗棠审问,复奏定拟了充军新疆的罪名。朝旨准如所请,算是为王有龄出了一口气。
可是这一案中,首恶是绍兴的富绅张存浩,诬赖廖宗元所带的炮船通贼,以及杀亲兵、打知府,都是他带的头。左宗棠在复奏中说,『张存浩等因廖宗元催捐严紧,挟忿怀私,胆敢做出那些不法之事,罪不容赦。应俟收复绍兴府后,严拿到案,尽法惩处。』如今不但绍兴早已光复,而且全浙亦已肃清。可是严拿张存浩到案一节,却无下文。胡雪岩所说的『这一案未了』,即是指此而言。
而此刻他的为难,却是一念不忍。论到乱世中人与人的关系,谁负了谁,谁怎么亏欠谁?本就是难说的一件事。事隔数年,而彼此又都是大劫余生;似乎应该心平气和,看开一步了。
他这临时改变的心意,左宗棠当然不会猜得到;便催问着说∶『既然你我的事很多,就一件一件快说吧!不要耽误功夫。』这一下他不能不说实话了。口中谈着,心中又涌现了新的主意;所以在谈完原来的想法以后,接着又说∶『张存浩虽可以请大人宽恩饶他,可也不能太便宜他。我在想,他也应该将功赎罪;罚他为地方上做些公益。大人看,是不是可行?』
『当然可行。』左宗棠问道∶『此人家道如何?』『从前是富绅;现在的情况,听说也不坏。』『那好!我来告诉芗泉,转知绍兴府,传他到案;责令他量力捐款,为地方上做件功德之事。』『能这样,于公于私都过得去了。至于两次殉难的忠臣义士,善后局采访事迹,陆续禀报;亦要请大人早日出奏,安慰死者。』『当然。这件事我在动身以前,亦是要做好的。』左宗棠又说∶『你再讲第二件。』
第二件是公私牵连,彼此有关的大事,胡雪岩从马新贻的新命下达,浙江政局开始变动之初,就希望不再代理藩库;无奈蒋益澧不肯放他,略一提到,便连连拱手,要求『继续帮忙』。胡雪岩最重情面,不能不勉为其难。
『如今不同了。』胡雪岩谈过前半段的衷曲,接着又说∶『大人命我长驻上海,要粮要饷要军械,缓急之际,惟我是问;这个责任太重,没有余力再为浙江藩库效劳了。』所谓『效劳』,就是青黄不接之际,得要设法垫款。左宗棠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有不同的看法,『雪岩,浙江藩库每个月要拨我十四万协饷,由你的钱庄转汇粮台。照这样子,你代理浙江藩库,等于左手交付右手,并不费事;何必坚拒呢?』他停了一下又说,『依我看,你代理浙江藩库,对我有利无害;有款子收入,随时可以拨解。如果前方有急用,你调度也方便。』『不!』胡雪岩说,『第一,我既蒙大人奏调,归福建任用,就不便再代理浙江的藩库;其次,惟其管了大人这方面的供应,我要跟浙江划分得清清楚楚。万一将来有人说闲话,也不致于牵涉到大人的名誉。』『承情之至!你真是处处为我打算。既然你一定坚持,我关照芗泉就是。』
得此一诺,胡雪岩如释重负。因为整个情况,只有他看得最清楚;援闽之师的协饷虽已减去六万,对浙江来说,仍然极重的负担。新任巡抚莅任后,自必有一番新猷展布,纵汉有百废俱举,光是整修海塘,便须一笔极大的经费。眼前霜降已过,河工是『报安澜』的时候;一开了年,可就要立刻动手了!不然从『桃花汛』开始,春夏之交,洪水大涨,可能招致巨祸。那时藩库,岂是容易代理的?当然,海塘经费他可以表示无力代垫;但如马新贻说一句∶『那末福建的协饷请胡道台的钱庄垫一垫』;不论于公于仅,他总是义不容辞的吧?事实确是如此,而且即使不代理浙江藩库,他亦仍得为左宗棠垫款。只是同为一垫,说法不同。
在浙江来说,既是代理藩库,理当设法代垫;在左宗棠来说,胡雪岩是为浙江垫款,他不必见情。这一来落得两头不讨好。倘或浙江解不出协饷,跟他情商代垫,那是私人急公好义;马新贻会感激,左宗棠亦会说他够朋友。而最要紧的是'奇。书',浙江藩库向他的钱庄借款,有担保、有利息,不会担什么风险。
『还有什么事?你索性此刻都说了吧?』
『不敢再麻烦大人了。』胡雪岩笑嘻嘻地说,『其余都是些小事,我自己料理得下来。』话虽如此,胡雪岩经管的公事太多;自己的生意,除钱庄以外,还有丝茶;加上受人之托,有许多闲事不能不管。如今政局变动,又受左宗棠的重托,要长驻上海;在浙江的公私事务,必得趁左宗棠离浙,马新贻未到任这段期间内,作个妥善的安排。因而忙得饮食不时,起居失常,恨不得多生一张口,多长一双手,才能应付得下来。
在这百忙里,左宗棠还是时常约见,有一天甚至来封亲笔信,约他第二天上午逛西湖;这下,胡雪岩可真有些啼笑皆非了!但亦不能不践约;只好通宵不睡,将积压已久,不能不办理,原来预定在第二天上午必须了结的几件紧要事务,提前处理。到曙色将透之时,和衣打个盹;睡不多久,一惊而醒,但见是个红日满窗的好天气,急急漱洗更衣,坐上轿子飞快地直奔西湖,来赴左宗棠的约会。
轿子抬过残破的『旗营』,西湖在望;胡雪岩忽然发现沿湖滨往北的行人特别多。当时唤跟班去打听;才知道都是去看『西洋火轮船』的。
胡雪岩恍然大悟,并非有逛西湖的闲情逸致;只是约他一齐去看小火轮试航——这件事胡雪岩当然也知道。早在夏天,就听左宗棠告诉过他,已觅妥机匠,试造火轮。他因为太忙,不暇过问;不想三、四个月的功夫,居然有了一艘自己制造的小火轮。这是一件大事!
能造小轮船、就能造大轮船;胡雪岩的思路很宽也很快,立刻便想到了中国有大轮船的许多好处。越想越深,想得出了神;直到停轿才警觉。
下轿一看,是在西湖四大名刹之一的昭庆寺前。湖滨一座篷帐;帐外翎顶辉煌,刀光如雪;最触目的是夹杂着几名洋人,其中一个穿西装;一个穿着三品武官服色,大帽子后面,还缀着一条假辫子。胡雪岩跟他们很熟,这两个洋将都是法国人,一个叫日意格,已改武就文,被委充为宁波新关的税务局,所以换穿便服;另一个叫德克碑,因军功保到参将,愿易服色,以示归顺,颇为左宗棠所器重。看到湖中,极粗的缆绳系着一条小火轮,已经升火待发。胡雪岩亦随众参观,正在指点讲解时,左宗棠已经出帐;在文武官员肃立站班的行列中,缓缓穿过,直到湖边站定,喊一大声∶『请胡大人!』
胡雪岩被唤了过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