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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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不才判断,也就在这两三天之内,会到上海。『照这样说,是瞒不住我这位小爷叔的了。』古应春觉得情势棘手,问刘不才说∶『你是身历其境的人,这几天总也想过,有什么解救之方?』
『我当然想过。要保全家老小,只有一条路∶不过——。』刘不才摇摇头说,『说出来你不会赞成。』『说说何妨。』
『事情明摆在那里,只有一个字∶去!说老实话,雪岩真的回杭州去了,那班人拿他又有什么办法?』
古应春大不以为然。但因刘不才言之在先,料他不会赞成;他倒不便说什么责备的话了。
『刘三叔,』他慢吞吞地说∶『眼前的急难要应付,将来的日子也不能不想一想。我看,这件事,只有让小爷叔自己去定主意了。』带来了全家无恙的喜讯,也就等于带来了王有龄殉难的噩耗;刘不才不提王有龄,真所谓『尽在不言中』,胡雪岩双泪交流,但哀痛还能承受得住,因为王有龄这样的下场,原在意中,一个多月前,钱塘江中一拜,遥别也就是永诀;最伤心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王有龄的遗属呢?他想问,却又怕问出来一片悲惨的情形,有些不敢开口。而七姑奶奶则是有意要谈能教人宽心的事,特意将胡家从老太太起,一个个挨次问到;这就越发没有机会让胡雪岩开口了。
谈到吃晚饭,正好张医生回来,引见过后,同桌共饮;他们两人算是开药店的开行,彼此都别有亲切之感,所以谈得很投机。饭后,古应春特为又请张医生替胡雪岩去诊察;也许是因为有了喜讯的缘故,神旺气健,比上午诊脉时又有了进境。
『还有件很伤脑筋的事要跟病人谈。』古应春悄悄问张医生,『不知道对他的病势相宜不相宜?』
『伤脑筋的事,没有对病人相宜的。不过,他的为人与众不同,经得起刺激,也就不要紧了。』既然如此,古应春便不再瞒——要瞒住的倒是他妻子;所以等七姑奶奶回卧房去看孩子时,他才跟刘不才将杭州对胡雪岩种种不利的情形,很委婉地,但也很详细地说了出来。
胡雪岩很沉着,脸色当然也相当沉重。听完,叹口气∶『乱世会坏心术。也难怪,这个时候哪个要讲道理,讲义气,只有自己吃亏。不过,还可以讲利害。』听这口气,胡雪岩似乎已有办法,古应春随即问道∶『小爷叔,事不宜迟,不管定的什么主意,要做得快!』『不要紧,「尽慢不动气」!』到这时候,胡雪岩居然还有心思说这样轻松的俏皮话,古应春倒有点不大服气了,『看样子,小爷叔倒真是不在乎!』他微带不满地说,『莫非真的有什么神机妙算?』『不是啥神机妙算!事情摆明在那里,他们既然叫我钱庄里的人来传话;当然要等有了回信,是好是歹,再作道理。现在人还没有到,急什么?』
听得这一说,古应春实在不能不佩服;原是极浅的道理,只为方寸一乱,看不真切。这一点功夫,说来容易,临事却不易做到;正就是胡雪岩过人的长处。
『那好!』古应春笑道,『听小爷叔一说破,我也放心了。就慢慢商量吧。』
急人之急的义气,都在他这一张一弛的神态中表露无遗。这在胡雪岩是个极大的安慰;也激起了更多的信心,因而语气就越发从容了。
『那个袁忠清,他的五脏六腑,我都看得见;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绝不敢多事。别的人呢,都要仔细想一想,如果真的跟我家眷为难,也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胡雪岩说∶『他们不会逼我的!逼急了我,于他们没有好处∶第一,我可以回杭州,长毛要我,就会听我的话,他们自己要想想,斗得过我,斗不过我。第二,如果我不回杭州;他们总也有亲人至戚在上海,防我要报复。第三——那就不必去说它了;是将来的话。』古应春却偏要打听∶『将来怎么样?』
『将来,总有见面的日子,要留个余地。为人不可太绝;就拿眼前来说,现在大家都说我如何如何不好,如果他们为难我的家眷,就变成他们不对了。有理变成无理,稍为聪明的人,不肯做这样的事。』这一点古应春不能同意,留个相见余地的话,也未免太迂,不过仅是前两点的理由也尽够了。古应春便催着他说∶『小爷叔,你说你的办法!』
『我的办法是做一笔交易。他们不愿意我回杭州,可以;我不但不跟他们去争,而且要放点交情给他们,有朝一日,官军光复杭州,我自有保护他们的办法。不过,眼前他们要替我想办法;拿我的家眷送出杭州。』这样的一笔交易是不是做得成?古应春颇为怀疑;因而默然不语,只望着刘不才,想听他的意见。
刘不才却对他的话大感兴趣,『这倒是个办法。』他说,『照我看,那批人又想吃羊肉,又怕羊骚臭;怕将来官军光复了,跟他们算帐。如果真的有保护他们的把握,那批人肯照我们的办法做的。不过,空口说白话可不行。』『现在当然只有空口说白话;话要动听,能够做得到,他们自然会相信。』胡雪岩停了一下说∶『三叔,这件事只有你辛苦,再去一趟∶因为别人去说,他们不大容易相信。』『这还用说?自然是我去。你说,跟他们怎么个讲法。』『当然要吹点牛。』胡雪岩停了下来∶『等我好好想一想。』这一想想了好多时候,或者是暂且丢开此事;总而言之,不见他再谈起,尽自问着杭州的情形,琐琐屑屑,无不关怀。雪岩的交游甚广,但问起熟人,不是殉难,就是下落不明,存者十不得一。连不相干的古应春,都听得凄怆不止。
到得十点多种,刘不才一路车船劳顿,又是说话没有停过,再好的精神也支持不住了。
古应春例劝他不必再住客栈,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刘不才依从,由古家的丫头侍候着,上床休息。
胡雪岩的精神却还很好,『老古,』他招招手让古应春坐在床前,低声说道∶『我对人不用不光明的手段,这一次要做它一次一百零一回的买卖,全家大小在那班王八蛋手里,不能不防他们一着。我现在要埋一条药线在那里;好便好,搞得不好,我点上药线轰他娘的,教他们也不得安逸。话说明了,你心里也有数了;要劳你的神,替我做一件公事。』他是『话说明了』,古应春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爷叔,』他皱着眉说,『我还莫名其妙;什么药线,什么公事?』
『公事就是药线,药线就是公事。』胡雪岩说∶『这件公事,是以我浙江候补道兼团练局委员,奉王抚台委派,筹划浙江军需民食,以及地方赈济事宜的身分,报给闽浙总督衙门庆制军。公事上要说明,王雪公生前就顾虑援兵不到,杭州恐怕保不住,特意嘱咐我,他是决定城亡人亡,一死报答朝廷;但是杭州的百姓,不可不顾,因为我不是地方官,并无守土之责,所以,万一杭州沦陷,必得顾念家乡,想办法保护地方百姓。这是第一段。』古应春很仔细地听着,已理会得胡雪岩入手的意思,并即说道∶『第二段当然是叙你运粮到杭州,不能进城的情形?』『对!不过转道宁波这一层不必提。』胡雪岩略停一下又说,『现在要叙顶要紧的第三段,要这样说法∶我因为人在上海,不能回杭州,已经派人跟某某人、某某人联络,请他们保护地方百姓,并且暗中布置,以便官军一到,可以相机策应。这批人都是地方公正士绅,秉心忠义,目前身陷城中,不由自主;将来收复杭州,不但不能论他们在长毛那里干过什么职司,而且要大大地奖励他们。』『啊,啊!』古应春深深点头,『我懂了,我懂了,这就是替他们的将来留个退步。』
『对了。这道公事要等庆制军的批示,他人在福州,一时办不到;所以要来个变通办法,一方面呈报庆制军,一方面请江苏巡抚衙门代咨闽浙总督衙门,同时给我个复文,拿我的原文都叙在里头,我好给他们看。』『嗯、嗯!』古应春想了一下,记起一句话∶『那么什么叫「公事就是药线」呢?』
『这你还不懂?』胡雪岩提醒他说∶『你先从相机策应官军这句话上去想,就懂了。』
真所谓『光棍一点就透』,古应春恍然大悟,如果那批人不肯就范,甚至真个不利于胡家眷属;胡雪岩就可用这件公事作为报复,向长毛告密,说这班人勾结清军,江苏巡抚衙门的回文,便是铁证。那一来,后果就可想而知了。这一着实在狠。但原是为了报复,甚至可以作为防卫;如果那批人了解到这道公事是是一根一点便可轰发火药,炸得粉身碎骨的药线,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小爷叔!』古应春赞叹着说『真正「死棋肚子里出仙着」;这一着,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也不是我发明的。我不过拿人家用过的办法,变通一下子。说起来,还要谢谢王雪公,他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这个故事出在他们家乡,康熙年间有位李中堂,据说在福建名气大得很,他的同年陈翰林跟他有段生死不解的仇——。』王有龄告诉胡雪岩的故事如此∶这位李中堂是福建安溪人,他的同年陈翰林是福州人。
这年翰林散馆,两个人请假结伴回乡。不久就有三藩之乱,耿精忠响应吴三桂,在福州也叛变了,开府设官,陈翰林被迫受了伪职。
李中堂见猎心喜,也想到福州讨个一官半职。而陈翰林却看出耿精忠恐怕不成气候,便劝李中堂不必如此。而且两个人闭门密谈,定下一计,由李中堂写下一道密疏,指陈方略,请朝廷速派大兵入闽。这道密疏封在蜡丸之中,由李家派人取道江西入京,请同乡代为奏达御前。
『这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打算。』胡雪岩说∶『李中堂与陈翰林约定,如果朝廷大兵到福建,耿精忠垮台,李中堂当然就是大大的功臣,那时候他就可以替陈翰林洗刷,说他投贼完全是为了要打探机密,策应官军——。』『啊、啊,妙!如果耿精忠成了功,李中堂这首密疏,根本没有人知道;陈翰林依旧可以保荐他成为新贵。是不是这样的打算?』
『一点不错。』
『那末后来呢?』古应春很感兴趣地问∶『怎么说是成了生死不解的冤家?』
『就为李中堂不是东西,出卖朋友。耿精忠垮台,朝廷收复福建,要办叛逆的罪;李中堂自己得意了,竟不替他洗刷。害得陈翰林充军到关外。』胡雪岩说,『我现在仿照他们的办法,但愿那批人很识相,我替他们留下的这条洗刷的路子,将来一定有用。』『对!小爷叔的意思,我完全懂了;这道公事我连夜替你预备起来。』
『不忙。明天动笔也不迟。』胡雪岩说,『我还有件事要先跟你商量。』
这件事是为王有龄身后打算,自不外名利两字。王有龄的宦囊虽不太丰,却决不能说是一清如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许多收入象征粮的『羡余』;漕粮折实,碎角子熔铸为五十两银子一个的『官宝』,照例要加收的『火耗』,在雍正年间就已『化暗为明』,明定为地方官的『养廉银』。此外『三节两寿』——过年、端午、中秋三节;本人及太太的两个生日,属员必有馈敬,而且数目亦大致有定规,这都是朝廷所许的收入。
王有龄的积蓄,当然是交给胡雪岩营运;他现在要跟古应春商议的,就因为经手的款子,要有个交代。『他们说王雪公有钱在我手里,这是当然的。我跟死者的交情,当然也不会「起黑心」。不过,』说到这里,他有点烦躁,『这样的局面,放出去的款子;摆下去的本钱,一时哪里去回笼?真教我不好交代。』这确是极为难的事。古应春的想法比胡雪岩还要深,王有龄已经殉节,遗属不少,眼前居家度日,将来男婚女嫁,不但在在要钱,而且有了钱也不能坐吃山空。所以,他说∶『你还不能只顾眼前的交代,要替王家筹个久长之计才好。』『这倒没有什么好筹划的,反正只要胡雪岩一家有饭吃;决不会让王家吃粥,我愁的是眼前!』胡雪岩说∶『王雪公跟我的交情,可以说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在天之灵,一定会谅解我的处境。不过王太太或者不晓得我的心,他家的亲友更加隔膜,只知道有钱在我这里,不知道这笔钱一时收不回来。现在外头既有这样的闲话,我如果不能拿白花花的现银子捧出来,人家只当我欺侮孤儿寡妇。这个名声,你想想,我怎么吃得消?』
古应春觉得这个看法不错,他也是熟透人情世故的人,心里又有进一步的想法∶如果胡雪岩将王有龄名下的款子,如数交付,王家自然信任他,继续托他营运,手里仍可活动。否则,王家反倒有些不大放心,会要求收回。既然如此,就乐得做得漂亮些。
麻烦的是,杭州一陷,上海的生意又一时不能抽本,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