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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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夹枪带棒一大顿,胡雪岩相当困惑,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是抓住『出了毛病』这四个字极力思考,慢慢悟出道理来了。
『你是说,人过去以后,当官儿的,翻脸不认人,是不是?』
『对了!』俞武成说,『光是翻脸不认人,还好办,就怕┅┅』他摇摇头,『真的有那么一下子,那就惨了。』
『你是说┅┅』胡雪岩很吃力地问∶『会「杀降」?』
『保不定的。』
『不会!』这时候胡雪岩才用斩钉截铁的声音∶『我包你不会,大哥,我跟你实说吧,我接头的是何学使的路子,他马上要放好缺了。京里大军机是他们同年,各省巡抚也有许多是他同年。这一榜红得很,说出话来有分量的。』
『那么,何学使跟你的交情呢?』
『何学使托我替他置妾。交情如此而已!』
『那就没话说了。』俞武成欣然问道,『何学使可曾谈起,给点啥好处?』
他赶紧又补了一句,『不是说我。是说对跷脚长根他们。』
『提到这一层,就我不说,大哥也想象得到∶弃暗投明,朝廷自然有一番奖励,官是一定有得做的。』接下来,胡雪岩便根据何桂清的指示说道∶『弟兄们总可以关一个月恩饷,作为犒赏。以后看拔到哪里,归哪里的粮台发饷。本来,一个月的恩饷好象少了点,不过也实在叫没法子,地方失得太多,钱粮少收不少,这些情形,大哥你当然清楚。』
俞武成当然清楚,他自己和这一帮无事可做,便是朝廷岁入减少的明证,所以点点头表示领会,『恩晌不恩饷,倒不在话下,照跷脚长根的意思,将来投过去,变成官兵,驻扎的地方要随他挑,说老实话,也就是仍;日想驻扎在这一带。这一点,』俞武成很难出口似地,『总要把它做到!』
胡雪岩对这方面虽不在行,但照情理而论,觉得不容易做到,他略想一想问道∶『那么我倒请问大哥,如果叫他去打小刀会,他肯不肯?』
『还不肯的。原来是一条跳板上的人,怎么好意思?』
『这样子就难了!』胡雪岩说,『这一带驻了兵,都是要打小刀会的。
军情紧急,一道命令下来,就要开拔,如果不肯出队,就是不服调度。大哥,你想想看,你做了长官,会怎么样处置?『
『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俞武成搔搔头皮,显得很为难似的。
胡雪岩看得出来,俞武成大概已拍了胸脯,满口应承,必可做到,所以才有此着急的神情。正在替他伤脑筋时,杨凤毛已先开了口。
『师父只有这样回复他,还是调得远些的好,本乡本土,如果小刀会不体谅他的处境,或者事急相投,拒而不纳,就伤了感情,要帮忙呢,窝藏叛逆的罪名,非同小可。何不远离了左右为难的窘境?』
『这话说得透彻。』胡雪岩趁机劝道∶『大哥,你就照此回复,跷脚长根如果明道理、讲道理,一定不会再提什么人家做不到的要求。』
这两个人一说,俞武成释然了,『今天就谈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我想,大致可以谈得拢了。我们吃饭吧!』
开席要等刘不才,而刘不才迟迟不回,于是一面先用些点心,一面闲谈坐等。等到天黑净了,才见刘不才赶回来,进门向主人道歉,却偷空向胡雪岩使了个眼色,暗示着周一鸣那里有了什么花样。
胡雪岩声色不动。席间谈笑风生,跟俞武成无所不谈,散了席又喝茶,有意无意打个呵欠,朱老大便提议让客人休息,送入客房,各道安置。胡雪岩和刘不才各住一间屋,但有门相通,为了慎重,他先看清了没有朱家的人住在临近,才招招手将刘不才邀了过来,细问究竟。
『老周在这一带很熟,水路上到处有朋友,据他听到的消息,俞老头的处境,相当窘迫。不知道他自己跟你谈了没有?』
『略为谈了些。却不是什么「窘迫」。』胡雪岩问∶『老周怎么说?』
『老周是这么说,他听人谈起,这一带是松江漕帮的势力,也很有人知
道你跟尤五的交情,所以「松江老大」一说退出,名为中立,在旁人看,就是不管俞老头的事了。江湖上虽重义气,但也要是熟人才行,俞老头的地盘都丢掉了,在这里是靠松江老大的牌头,松江老大一不管,就没有人买他的帐了。『
胡雪岩拿这些话跟俞武成自己的情形,合作一起来想,觉得周一鸣所得到的消息,相当可靠。照目前的情形看,俞武成确在窘境之中,成事不能,败事不足,变成无足轻重的人物,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作用,无非是他身上,还维系着跷脚长根这条线索而已!
『我看,你也犯不着这么敷衍俞老头。』刘不才说,『我看他跟药渣子一样,过气无用了。』
『话不是这么说。既然交了朋友,也不便太过于势利。』
『朋友是朋友,办正事是办正事。他已经没得用了,你还跟他搅在一起做什么?』
『不!』胡雪岩还不想跟他说跷脚长根的事,只这样答道∶『我要从他身上牵出一个要紧人来!所以还要跟他合作。』
『你跟他合作是你的事,不过,你要想想人家会不会跟他合作呢?』
这句话提醒了胡雪岩,心里在想∶是啊!跷脚长根当然也已晓得,俞武成的行情大跌,然则是不是会象自己一样,跟他推心置腹,就大成疑问。说不定周一鸣所说的『没有人买他的帐』,正就是跷脚长根那面的人。
念头转到这里,觉得自己布下周一鸣这支伏兵的做法,还真是一步少不得的棋。于是他将俞武成跟他密谈商定,要与跷脚长根见一次面的话,都悄悄说了给刘不才听,然后嘱咐他第二天一早,再去看周一鸣,托他找水路上的朋友,好好去摸一摸跷脚长根的底,看看俞武成跟他的关系如何?
到了第二天早晨,刘不才依旧托词看朋友,一个人溜了出去,胡雪岩则由杨凤毛和朱老大相陪吃早茶,说俞武成一清早有事出去了,到午后才能回来。胡雪岩心里有数,是安排他跟跷脚长根的约会去了。
到得吃过午饭,胡雪岩深感无聊,正想利用这段闲工夫,去打听打听丝市,刘不才匆匆赶了回来,一见胡雪岩便悄悄招手,拉到僻处,压低声音问道∶『俞老头回来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俞老头出去了?』
『你先不必问。』
『还没有回来!』
『还好,还好,真是命中该救。』
『咦!』胡雪岩大吃一惊,『你怎么说?』
『周一鸣真得力。打听来的消息,说出来要吓你一跳。跷脚长根摆下了「鸿门宴」,不但你,连俞老头都要陷在里面。』
『这┅┅』胡雪岩定定神先想一想,然后沉着地问∶『你慢慢儿说,是怎么回事?』
据周一鸣打听来的消息是如此,跷脚长根听说『松江老大』变了卦,俞武成又谈什么招安,疑心他要出卖朋友,因而一不做,二不休,决定连俞武成一起下手,预备绑架勒索,条件就是那一船洋枪。
跷脚长很的打算是,请俞武成跟胡雪岩到他家会面,一入牢笼,移换密处,等所欲既偿,便带着那船洋枪,投奔洪杨。而且还怕胡雪岩不敢深入虎穴,预备了第二处地方,是同里闹市中的一家『私门头』,内中有一双坠溷
的姊妹花,妹妹叫妙珠,姐姐叫妙珍,是跷脚长根的禁脔。她家跟朱老大家一样,开出后门,就是河埠,半夜里绑架落船,人不知,鬼不觉。
这消息太可惊了,但也太可疑了,胡雪岩实在不能相信,因为这样做法,在江湖上来说,是异常『伤道』的,跷脚长根纠有此心,部署一定异常机密,如何轻易能让周一鸣打听得到?
『我也是这么想。』听胡雪岩提出疑问以后,刘不才这样答道,『但老周说得斩钉截铁,消息万分可靠。他又说,这也是无意中遇到一个知道内幕的人,他承认事情太巧,说是你鸿运当头,才有这种逢凶化吉的机遇。』
『那好!这一试就试出来了。你说,那私门头姐妹叫什么名字?』
『妙珍,妙珠。』
胡雪岩点点头,四面一望,窗前就是书桌,有副笔砚,砚台尘封,墨剩了半段,拔出笔架上的笔来看,笔锋已秃,这都只得将就了,他亲自倒了点茶汁在砚台中,一面磨墨,一面招手将刘不才唤到跟前,低声说过∶『你随便找张纸,替我写下来,写一句话好了∶不在长根家,就在妙珍家。』说着,他走到门外去替刘不才『望风』。
急切间就是找不到纸,情急智生,刘不才将一方雪白的杭纺手绢,铺在桌上,提笔写了那十个字,然后折了起来,交到胡雪岩手里,他很慎重地藏在贴肉小褂子的口袋里。
这一来,胡雪岩就改了主意,托词想睡午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筹划应付可能会有的这一番意外变化,刘不才则在主人的安排下,上了牌桌。
到了四点多钟吃点心的时候,俞武成回来了,一来便问胡雪岩。他倒是真的睡着了,为朱老大唤醒,请到水阁跟俞武成见面。
『我去看了跷脚长根,他听说你来了,很高兴,明天晚上替你接风,详谈一切。』俞武成说,『我把你的话都告诉了他,他也很体谅,藩库已不比从前,一个月的恩饷,对弟兄也总算有了交代。』
俞武成说得很起劲,胡雪岩却显得相当冷淡,平静地问道∶『他预备请我在哪里吃饭?』
『主随客便!』俞武成说,『如果你不嫌路远,就到他那里,他住在平望,说远也不远。不然,就在同里,他有个老相好是这里出名的私门头,名叫?』他敲敲自己的额角,『这两年的记性坏了,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
『是不是叫妙珍?』
『妙珍,妙珍!』俞武成一叠连声地∶『老胡,你怎么知道?』
『大哥!』胡雪岩用极冷静的声音答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不用说,就是刘不才的那块杭纺手绢,展开来铺在桌上,潦潦草草十个大字∶『不在长根家,就在妙珍家。』
『老胡,』俞武成疑云满面,『这,这是啥讲究?』
胡雪岩不答他的话,只顾自己说∶『大哥,今天我们同船合命,有哈话你无论如何不能瞒我!』
看他面色凝重,俞武成便知内中大有文章,而且事机可能非常急迫,于是拉着他的膀子说∶『来,来!到我房间里去谈。』
朱老大为他师父预备的住处,不但讲究,而且严密,是个花木扶疏的小院落,北面三间平房,俞武成往在最里面那一间,引客入内,在一张临窗的红木小圆桌旁边坐下,脸朝着外,窗外若是有人经过,绝逃不脱他的视、其实这是顾虑,从开始筹划要动那票洋枪开始,这三间精舍,便成了禁地,除
却朱老大和杨凤毛以外,什么人都不敢擅自入内的。
『老胡,我想你一定另外有路子!』俞武成说,『既然你说同船合命,你那边如果另有打算,也不要瞒我。』
真是『光棍眼,赛夹剪』,一下就看出端倪来了,胡雪岩自然不肯再隐瞒,『另外打算是没有,另外有路子,倒是真的。不过这条路,来得也意外,回头我当然一五一十都要告诉大哥你听。』他停了一下说∶『我先请问大哥一句话,跷脚长根为人怎么样?跟大哥的交情够不够?』
『要说他为人,向来是有心计的,外号「赛吴用」,至于跟我的交情,那就难说了。』
『怎么呢?』
『我跟他本人交情不算深,不过,他的「前人」跟我一辈,叫做「金毛狗炳奎」。我救过金毛狗的性命,这话一时也说不清楚。』俞武成紧接着说∶『长根是金毛狗最喜欢的一个徒弟,金毛狗临死的时候,关照徒弟∶俞某人的恩,我今生是无法报答了!将来你们见了他,就当见了我一样。等他的徒弟点头答应了,金毛狗才咽的气。所以他的徒弟都叫我俞师父,长根也就是为此,才来找我帮忙。』
『这样说,此人就是「欺师灭祖」了!』
听这一说,俞武成骇然,这四个字是他们帮中极严重的恶行,犯者『三刀六洞』,决不容情,所以俞武成神情紧张,一时竟无法开口了。
『大哥,你大概不大相信?』
『是的。』俞武成慢慢点着头,『跷脚长根脚一跷就是一个主意,我也不相信他是什么好人。不过,老胡,江湖上不讲义气,也要讲利害,他做了「初一」,不怕我做「初二」?』
『你做初一,我做初二』,是与『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大同小异的说法。大同者有仇必报,小异者时间不同,一个是『三年不晚』,一个是初一吃了亏,初二就要找场。
俞武成的话问得自然有道理,不过胡雪岩也可以解释,诚如他自己所说的,『不讲义气,讲利害』,跷脚长根认为俞武成已经失势,『虎落平阳被犬欺』,无足为奇,只是这知不便直说,怕俞武成听了伤心。
『大哥的话是不错。』他这样答道∶『跷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