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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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胡雪岩很快的说∶『你姨娘比你娘还要疼你!』
就这一句话,把梅玉跟芙蓉拴得紧紧的,两个人形影不离,象一双友爱的姊妹花。
胡雪岩宽心大放,觉得自己不必再操心了,时贵如金,不肯虚耗,随即到知府衙门去看王有龄。
『你有几天耽搁?』王有龄问。
『想明天就走。』
『何以如此匆忙?』王有龄说,『能不能多住几天?』
不来倒也罢了,来了自然有许多话谈,估量一夜也谈不完,胡雪岩便说∶『我多住一天吧!』接着,他把此行的目的和他的家务,细细说了一遍。
『你真厉害!』王有龄笑道∶『内人最佩服尊夫人,在你手里就如孙行者遇着了如来佛。』
『还未可乐观。』胡雪岩摇摇头∶『孙行者还有一招,连如来佛怕也招架不住。』
『哪一招?』
『她要将芙蓉接回去一起往。』
『那么,你的意思呢?』
『我想,还是照现在这样子最好。』
『走着看吧!』王有龄劝他∶『真的非一起住不可的时候,你也只好将就。』
『我不是怕别的,芙蓉太老实,决不是内人的对手,我又常年在外,怕她吃亏。』
王有龄想了想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一层,我倒有个计较,眼前且不必说,我问你,你跟龚家父子是怎么回事?』
『喔,我正要跟你说。』胡雪岩先反问一句∶『你必是听到了什么话!』
『很多。不过大致都还好。』王有龄说,『龚家父子虽是同乡,我并不袒护他们,说实话也不甚投缘。这父子俩手段甚辣,因此他们这一趟吃了你的亏,颇有人为之称快。』
胡雪岩听了这话,颇为不安。他的宗旨是不得罪人,进一步能帮人的忙一定帮。做生意脱不了与官场打交道,尤其是做大生意,只要小小一点留难,就可以影响全局,因而更不愿得罪官场。在这方面他颇下过潜察默会的功夫,深知人言可畏,甲与乙原无芥蒂,但如有人传说,乙如何如何与甲不睦,结果连甲自己都胡里胡涂,真的当乙不够朋友了。这就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己虽常引以为警惕,遇到有人在背后道人是非。 不愿轻听,可是他无法期望别人也象他这样明智,所以这时不能不作辩白。
『那么,雪公,你倒说,龚家父子是不是吃了我的亏?』
『我想,你不是那样的人!』
『知我者雪公!』胡雪岩略感欣慰,『龚家父子不但不曾吃亏。而且我还帮了他的忙。』接着胡雪岩把买洋枪一案的来龙去脉,都讲了给王有龄听。
王有龄一面听,一面不断的点头,认为胡雪岩这件事,做得面面俱到,相当采贴。接着由洋枪谈到湖州的团练,盛赞赵景贤了不起。提到这上头,他相当欣慰,因为各地办团练,官绅的意见,常有扦格,唯独湖州是个例外,彼此合作无间,处事相当痛快。
『我曾细想过,这有两个原因,第一,赵景紧本人的功名有限,倘或他是带过红顶子的在籍绅士,还忘不了在「马上」的威风,隐隐然以为我必得象伺候现任一、二品大员那样去仰他的鼻息,那就谈不拢了。其次,要归功于你,雪岩,不是我捧场、』王有龄很恳切地说∶『做生意能干的也有,未见得懂公事。了解做官的苦衷和想法,只有你,无不精通。这又要说到洋沧了,赵景贤看我能留意于此,颇为佩服,其实,他不知道是你的功劳。』
『既无功,又无劳。象这些事,在雪公面前,我不敢说假话,无非顺带公文一角。这趟我到上海,如果有事,我还可以代办。』
『我想留你多住两天,正就是为此。湖州地方富庶,大家也热心,团练的经费相当充足。我想托你办一批军装,明天交单于给你,请你先访一访价。』
『这容易。我一到上海就可以办好。』
『还有件事,这件事比较麻烦。』王有龄放低了声音说∶『 「江夏」有动的消息,我得要早自为计。』
『江夏?』胡雪岩弄不明白。
『江夏黄!』
这一说胡雪岩才知道是指黄宗汉。官场中好用隐语,尤其是指到大人物,或者用地名,或者用郡名,或者用一个古人来代替,说破了不希奇,但肚子里墨水不多,还真不知人家说的是啥?这一点是自己的一短。看起来虽不能『八十岁学吹鼓手』再去好好念两天书,至少也得常跟嵇鹤龄这样的人请教请教。
这是附带引起的感想,暂且抛开,为王有龄的前程打算,是跟自己切身利害有关的大事,胡雪岩不敢轻忽,很用了些心思。
『怎么?』看他久久不语,王有龄便问∶『你另有想法?』
『我想先请问雪公,「江夏」到底待你怎么样?』
『总算不错。』
『那么是希望他留任了?』
『这也不然。』王有龄答道∶『此人甚难伺候。如果换个人来,于我无碍,我倒巴不得他早早动身。』
『我懂了!』胡雪岩点点头说∶『最妙不过,何学使能调到浙江来。』
何学使是指何桂清,听他这一说,王有龄猛然一拍大腿。『真的!』他极兴奋地说∶『真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倒不妨问问他看。』
『不是问,是劝!』胡雪岩说,『劝何学使趁早活动。自然要一笔花费,我们替他想办法。』
这下是王有龄凝神不语了。一面想,一面又微笑,又点头,一副欣然有得的神情,使得胡雪岩暗暗得意,能使人颠倒如此!
『你的主意真不坏!我想何根云一定乐从。第一,学政虽也是二品官儿,到底不及巡抚是方面大员,第二,江苏到底是危疆,浙江虽不及江苏大,毕竟兵火未及,而况军务部署,已有基础,只要「保境安民」四个字能够做到,前程大有可观。何乐不为。』
『那一来,』胡雪岩笑着揭破他心里的话,『雪公知府「过班」,就轻而易举了。』
『当然!调首府也在意中。』王有龄说、『这件事,最好是我自己去,不过越省为人代谋,风声太大,「江夏」的气量狭,在定大不高兴,此外,只有雪岩,你替我去走一趟如何?』
胡雪岩有些踌躇,因为时间上实在抽不出空,上海的生意急待料理,而何桂清还不知在何处,江苏学政原驻江阴,自从太平天国一出现,江阴存身不住,流徙不定,同时因为道路艰难,要去找他,怕要费好些周折。
看他面有难色,王有龄自然体谅,便改变了一个主意∶『这样吧,我亲笔写封信,请你带到上海,雇专人投递如何?』
『这当然遵办。』胡雪岩问道∶『就不知道何学使此刻驻节在哪里?』
『想来应该在苏州。你到上海再打听吧!』
这样说定了,又谈了与彼此利益有关的事,等胡雪岩告辞时,已经深度,王有龄用他自己的轿子,派四名亲兵,持着官衔灯笼,送他回去。到家一看,芙蓉和梅玉都还未睡。
『怎么样?』胡雪岩笑着问道,『你们在家做些什么?』
『姨娘跟我在描花样,要做一双鞋子,孝敬奶奶。』
『哪个做?』他问,『是你还是你姨娘?』
『我倒想跟姨娘学了做,哪里有工夫呢?』
这句话触动了胡雪岩的灵机,偷空把芙蓉找到一边,叮嘱她把梅玉留了下来,胡雪岩原就觉得带着梅玉,是个累赘,只是另有作用,不能不编一套正大光明的理由,如今看梅玉与芙蓉投缘,便乐得改变主意。
『就怕她不肯,徒然碰个钉子。』
『碰就碰。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胡雪岩说。『你眼光要放远来!
预备在胡家过日子,就得先拿梅玉收服,她是老大,将来帮着你说两句话,很有用的。『
想想不错!姑老爷姑太太是『公亲』,分家之类的家务,总是请『公亲』
到场,主持公道。娘家人是『私亲』,不能出场的,为将来着想,这时候值得在梅玉身上下番功夫。
于是这一夜胡雪岩孤眠独宿,芙蓉找了梅玉一起同床,刻意笼络,把梅玉说动了心,只要父亲答应,她愿意在芙蓉这里住些日子。
明明是做父亲的出的主意,而提到这话,却还犹豫作态。最后算是允许了,答应从上海回来时,先到湖州来把她带回杭州。倘或上海逗留的日子过久,而梅玉思归时,便由陈世龙护送回去。
芙蓉的事,在胡雪岩仿佛下棋,摆了下梅玉这粒子。胜券可操,不妨暂时丢开,自己计算了一下,为这桩家务,耽误的工夫已多,便不肯多作勾留。
这一天跟郁四匆匆一晤,到钱庄里看了一下,连丝行的事都无暇过问,当天便拿了王有龄的信。和采办军装的单子下了船,吩咐多雇水手,连夜赶路,直放松江。
『你来到正巧!』尤五一见面,就这样说,『丝茶两项,这几天行情大涨,机会好极!』
『怎么?』胡雪岩问∶『是不是有什么禁运的消息?』
『对呀!你看。』
尤五从抽斗里取出一张纸来,上面抄着一通『折底』,是两江总督抬良的原奏,大意是说小刀会『通洋』有据,唯有将福建、浙江、江西的丝茶,暂行停运到上海,使洋商夫自然之利,急望克复,方能停止对小刀会的接济。
『这两大都在传说,除此以外,还有严厉的处置。』尤五又说,『官军已经决定,非把上海克复不可。』
接着,尤五又谈了最近的战局。从胡雪岩离开上海以后,江苏的绅士,便捐款募了一千『川勇』,由四川荣县籍的派赴『江南大营』效力的刑部主事刘存厚率领,隶属于江苏按察使吉尔杭阿部下。同时太仓的举人钱鼎铭与嘉定的举人吴林,又办团练,配合官军反攻,所以嘉定、青浦,首先克复,宝山、南汇、川沙,也次第落入官军手中,目前是由吉尔杭阿与刘存厚,合围上海县城。不过刘丽川是不是马上会失败?却在未定之天,因为洋商的接济,相当有效,刘丽川有粮食、有军械弹药,守个年把,也是很可能的事。
『这得要好好筹划一下。』胡雪岩问,『应春兄呢?』
『在上海。』谈到这里,尤五叹口气,欲言又止。
『五哥,怎么回事?』
『唉!家丑。跟你自然不必瞒,不过这话真不知从何谈起。』
尤五是极外场的人物,说话爽利干脆,有时需要婉转陈词的,也是娓娓言来,从来没有什么吞吐其词、难以出口的。只有这时候是例外,胡雪岩凝神细听,费了好半天,才算弄明白,原来是七姑奶奶私奔,在上海跟古应春住了在一起。
这种情形,俗语叫『轧姘头』,是极丑之事,衣冠缙绅之家,甚至连这句俗语都不上口的,那就无怪乎提到此事,忸怩万状了。胡雪岩甚为诧异,诧异的不是七姑奶奶有此大胆举动,而是古应春何以如此不顾朋友的交情和自己的体面,而更为不解的是,古应春信中连一句口风都没有露过。照道理说,至交好友,而且他还是替他们拉拢,将来要做大媒的,古应春有什么理由,瞒着不说?
这样转着念头,他不由得说了句∶『老古太不对了!』
事情已经揭明,就比较不觉得碍口,尤五答道,『江湖上要说公话,这件事其实怪不得老古。总而言之,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宝贝妹子!』
『喔,』胡雪岩追问着,『怎么说是怪不得老古?』
于是尤五又为难了,语焉不详地透露了经过。胡雪岩一半听,一半猜,仿佛是七姑奶奶到了上海,锲而不舍地钉住了古应春,然后有一天在她所租的寓所中,留古应春喝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古应春颓然大醉,胡里胡涂成就了『好事。』
『事后老古跪在我面前赔罪。小爷叔。做事情要凭良心,哪怕是圣人,到了那步田地,只怕也要落水。我只好这样问他∶』你打算怎么办呢?「他说,他要专诚到杭州来请你出面做媒。这样也算是歪打正着,倒也罢了。哪知道横途里岔出个程咬金,三斧头把古应春劈得招架不住。『
『怪了!』胡雪岩疑云大起,『是不是老古另有原配?从前跟我说的话不实在。果真如此,我倒要好好问他一问。』
『不是,不是!』尤五答道∶『是他们古家门里的族长,七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刚好到上海来看孙子,坏在老古太守道理,跟他去禀告这件事,哪知不讲还好,一讲了,白胡子老头大为反对,说他们古家门里,从无再醮之妇,不准!老古再三央求,托了人去说情,一句回话∶要娶可以,他要开祠堂出他的族!这件事,现在成了僵局。』
『这些话是老古自己跟你说的?』
『是的。不过,』尤五又说,『我托人去打听过,话不假。』
『那么,七姐呢?』
『唉!女心外向。』尤五叹口气说,『一个月在家里住不到十天,一直在上海,跟老古已经做了人家。不过阿七自己说,老古从来没有住在她那里过。就这样子,也够我受的了!』
『五哥』,胡雪岩便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