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变局:影响近代中国的十一个关键人物-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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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各地访问时,也将严复带在身边,使得他有机会见识了巴黎天文台、下水道、卢浮宫、凡尔赛议政院、万国博览会等许多欧洲文化结晶。郭嵩焘思想深邃,对洋务派仅将“船坚炮利”视为国家强盛之途深感怀疑,认为只有掌握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才是真正的强国之本。这种独到的见解,在当时来说可谓凤毛麟角。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郭嵩焘从西洋国家“君民兼主国政”的民主政治优越性出发,批评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第一个对中西哲学思想、政治伦理观念进行比较研究;针对欧洲教育对社会发展所起的关键作用,力言教育为急务,主张多派留学生,大规模学习西方……郭嵩焘的这些“超前”思想,在铁板一块的封建专制统治下,自然难以引起共鸣,也无法得到统治者的采纳,但它们却深深地感染了严复,潜移默化地融入他的灵魂与血肉之中。
担任海军学堂教习、从事海防教育、培养海军人才这一安排,对严复日后的发展至关重要。这既决定了他将继续学习更为精深的海军专业知识,也为他进一步观察西方社会,研究西方社会科学提供了便利与可能。如果严复像其他同学那样成为一名出色的海军指挥官,驾驶战舰驰骋在辽阔而蔚蓝的海洋,日后将不可能从事理论研究,大规模地翻译、传播西学;并且在晚清腐朽的体制束缚下,不论个体生命如何卓越,也难有大的作为,等待着严复的,必将是与其他同学类似的悲惨结局——甲午海战中要么战死海疆英勇殉国,要么投降日军终生羞辱。
在留英的两年多时间里,严复一直研习阅读。享有世界声誉的近代思想家大多集中在英国,法国著名思想家的主要著作也有英译本,严复后来翻译,在论著、演讲中提及的众多英文著作,当时多已出版。他经常穿着格林尼茨海军学院的学生服,在图书馆埋头苦读,广泛涉猎社会科学,研读了大量对西方社会、文化、制度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人文著作,倾心于亚当·斯密、孟德斯鸠、卢梭、边沁、穆勒、达尔文、赫胥黎、斯宾塞等人的理论学说。
严复留学归来,先在母校福州船政学堂当教习,次年调入李鸿章创办的另一所海军学校——北洋水师学堂担任总教习(即教务长),后出任该校校长。
此时的严复,可以称得上是一名西方文化的饱学之士,无论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都达到了时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然而,严复对科举却情有独钟,儿时的传统教育及古老中国的社会氛围都希望严复对自己、对家人、对祖宗有一个交代与“说法”。这种交代与“说法”,千百年来似乎只有一途,那就是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升官晋爵的资本,进入士大夫阶层。虽然长期浸润在西方文化之中,可受传统文化的诱惑与制约,严复也未能免俗,他的内心深处,急切渴望得到这种社会与世俗的承认与肯定。
1885年,堂堂的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严复跑回福建参加“乡试”。这一举止在后人看来似乎滑稽可笑,但严复却是认真而虔诚的,并且充满深深的期望,可等待着他的结果,却是落选!只有“乡试”考中举人,才有资格参加“会试”;连个举人也考不上,自然与进士无缘,离闪耀着七彩光环的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之类,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落第后的严复仍回天津北洋水师学堂任职。当时的他,肯定有点灰溜溜的味道,并且十分失望与郁闷,常常借酒浇愁。但是,对于科举正途,严复并未绝望。科举落第并不是一件怎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不少学子七老八十了还汲汲奔走于考场,而一旦高中,则顿时身价十倍。总教习也好,校长也罢,毕竟算不得一员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难以进入封建统治机构的运转轨道。严复虽然装了满肚子的“洋墨水”,但在“官本位”的封建专制社会里,没有一官半职,就“人微言轻”,遭人蔑视。于是,他更加发愤研习八股文,从西学转回早期的传统国学,大有不中不仕,绝不罢休之势。无奈天不遂人愿,第二次赴北京参加“顺天”考试,第三次回福建乡试,都以落第而告终。
四十岁时,严复经海军保荐“免选知府,以道员选用”。知府为四品官员,道员比知府高半个级别,属正四品。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已是道员身份的严复仍因未能获取正式功名而深感不安,又一次跑回福建参加乡试,结果仍然落选。堂堂北洋水师学堂校长,中西文化的饱学之士,连一个举人都无法考中,这既是严复的悲哀,更是封建社会取仕的悲哀,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传统的科举制度已是穷途末路,走到了它的终点。
严复四次落第,还会继续参加第五次、第六次乃至更多次的科举考试吗?难说得很。然而,一件改变中国历史发展进程的事件彻底打碎了严复的“科举梦”——就在他参加第四次科举考试的第二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了。泱泱大清帝国,竟然败于蕞尔岛国日本之手。北洋舰队全军覆没,中国陆军一败再败,日军直逼京畿,不知所措的清廷不得不派李鸿章赴日签订《马关条约》,承认日本对朝鲜的控制,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全岛、澎湖列岛,赔偿军费二亿三千万两,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允许日本在中国通商口岸开设工厂。
如果说败于英国、法国等西方列强之手尚能让人继续“优哉游哉”,而此次,竟然败于昔日的学生,且人口、领土与清朝简直不成比例的小小日本,这无疑扯掉了所谓天朝大国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国人不禁目瞪口呆,实在难以接受这一无可挽回的败北事实。如果说战争本身给国人造成的只是痛苦折磨的心理伤害,而《马关条约》带来的则是欺人太甚、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也只是割让了当时国人并不知其地理位置在哪里的小小香港与九龙,赔款也不是太多;而《马关条约》一下子就割去一个台湾省,且赔款二亿三千万两,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亡国亡种的危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紧迫而强烈,每一个关心国事、富有良知的中国人心头,都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利剑。
面对甲午海战的彻底失败,严复比他人有着更为深刻的切肤之痛。壮烈殉国的“致远”号管带邓世昌、“超远”号管带黄建勋、“经远”号管带林永升、“扬威”号管带林履中,悲愤自杀的“镇远”号管带林泰曾、“定远”号管带刘步蟾以及因“临阵退缩”罪而斩首正法的“济远”号管带方伯谦,全是福州船政学堂培养出来的一代优秀海军将领,其中大多与严复一同留学英国,却在甲午海战中如流星般陨落了。
甲午一战,严复任教的北洋水师学堂也有不少学生战死海疆。皮之不存,毛将附焉?既然北洋海军全军覆没,为其培养人才的北洋水师学堂将不复存在。不唯北洋水师学堂,就连洋务派苦心经营长达三十年之久的自强事业,也因此而毁于一旦。甲午之战震醒了国人自我沉醉的天朝大国迷梦,更是惊醒了严复的“科举梦”。他为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前途不禁忧心忡忡,一股强烈的悲愤积郁于胸,不吐不快。于是,沉下心来伏案疾书,在短短的时间内连续创作、发表了《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救亡决论》等四篇极具影响力的论文。
在这些文章中,严复批判韩愈的“君权神授”论、“圣人创世说”,介绍达尔文的“进化论”以及斯宾塞的社会学原理,提倡“自由、平等”观念,阐述“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的自强原则,要求引进西学,创立议院,希望通过符合国情的渐进变法,成为英国资本主义式的君主立宪国家。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救亡决论》中,对科举制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由汲汲以求一变而为猛烈抨击,视“六经五子”(“五子”指孔子及理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为“华风之敝”的根源,剖析“八股”摧残人才的三大害处:锢智慧、坏心术、滋游手;提出“如今中国不变法则必亡,然则变将何先?曰:莫亟于废八股”;由自身的感受与认识,严复将废除科举八股制度视为国家变法维新的第一件头等大事。
四篇掷地有声的文章如同一出大戏、好戏的序幕,开启了严复“盗取”西方文明“火种”,“煮”华夏民族之“肉”,以达强国富民之效的翻译、启蒙伟业——马上着手翻译《天演论》。
《天演论》为英国生物学家、哲学家赫胥黎1893年在牛津大学的一部讲稿,原名《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内容相当深奥。为便于读者阅读理解,赫胥黎又补写了一篇导言介绍该书内容。赫胥黎是达尔文的朋友,达尔文的进化论为生物学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贡献,被恩格斯誉为19世纪自然科学的三大发现之一(另两大发现为能量守恒定律与转换定律与细胞学说)。赫胥黎对达尔文的进化论特别推崇,不遗余力地加以介绍、传播。
严复没有直接翻译《物种起源》,而是以间接的方式通过译介赫胥黎而宣传达尔文的进化主张,是因为赫胥黎在讲稿中以达尔文学说为基础,指出生物从古至今,都在发展变化,这种变化缘于“物竞”与“天择”,并将达尔文的进化论由有机界、自然界、生物界推而广之,认为弱肉强食的动植物法则也是人类社会的真实写照。
面对列强瓜分、亡种亡国之危局,清廷尚未真正觉醒。“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智者自能生存,弱者、愚者必遭淘汰,这是中国古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进化公理”。严复翻译、介绍《天演论》的目的,就是要棒喝、警告晚清当局,唤醒广大民众,以求上下一心,奋力抗争,救亡图存,保种救国。
《天演论》名为翻译,实为著述。严复选取赫胥黎《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一书中的序论、本论两篇,意译其主要内容,并依据中国国情、传统文化及个人识见予以取舍,但凡原文与自己观点不同之处,严复或加案语予以反驳,或按己意进行改写,以警醒当局,力求自强。他对“天演”一词的解释,是指宇宙处于不断变化的过程之中,这种变化并非简单的“变动”,而是由单纯到复杂,由流变到凝聚,由笼统混乱到定形分类。因此,《天演论》开宗明义,指出自然界及人类社会长期处于不断发展、不断变化的历史进程之中,并借赫胥黎之口,批判了中国几千年来的“退化论”、“不变论”与“循环论”。
《天演论》的主要内容是物竞天择、优胜劣败、适者生存、合群保种、黜旧扬新、世道必进的自然与社会进化规律,这也是达尔文主义的基本内容。自然万物存在着谋求生存的严酷斗争,人种的竞争同样残酷无情,即使同种之间,也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强者胜,劣者汰,既要保群,就要变革图强。严复在译文中,赋予古代“人定胜天”思想以新的内涵,那就是以人持天,“与天争胜”,用以鼓舞国人奋勇前行的斗志。
受甲午战争、马关和约的强烈刺激,严复心中的激愤如地底奔涌的岩浆,他借翻译西方文字找到了一个适当的突破口,“火山”终于爆发了!他边译边著,只几个月时间,很快就完成了《天演论》译稿。根据有人发现1895年的刊本而论,说明《天演论》最迟已在1895年就已脱稿。然而,对出版之事,严复则十分慎重,经过多次修订,才于1898年由湖北沔阳卢氏慎始基斋木刻正式出版。
《天演论》刚一印行,便如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扔进一潭死水之中,震撼了整个中国。广大民众,早就不满于日渐衰微的满清朝廷,面对一系列丧权辱国的失败与条约,于压抑苦闷之中,也在苦苦地寻找,以期图强振兴,一展盛唐雄风。然而,四周似乎全是关闭的门窗,只有老大帝国的腐朽弥漫空中,民众看不到半点亮光。他们在等待,在盼望,在苦苦地寻找自强的崭新之路。就在这时,严复的《天演论》问世了!它第一次挣脱了古老的“不变论”、“退化论”与“循环论”,不仅阐述了物竞天择、强国富民的“公理”,还推崇西方社会政治制度,伸张民权,提倡民主,崇尚自由,强调发展科技、教育的重要性,并涉及人口及生态变异等内容……这些从未有过的观念,给长期封闭的古老帝国,注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与强劲的活力,给传统哲学思想带来了一场深刻的革命,奠定了出生在19世纪末期的一代先进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基础,从根本上改变了国人的世界观与方法论。作为一部划时代的伟大作品,《天演论》成为中国近代思想转型的一道分水岭。此后,不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