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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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校前,弘一将其所有收藏、金钱、衣物全部赠送友人:金表、诗词、书法卷轴、贵重纪念物全部留给夏丏尊;音乐、绘画、戏剧、出家前所积攒的照片,按学生兴趣,分送给丰子恺、刘质平、王平陵、李鸿梁等人;衣物、用品,留给校中工友;上海家中的钢琴、字画、饰物、金钱,全数留给日籍夫人福基;金石作品,全部赠给“西泠印社”;油画作品赠给国立北京美术专科学校。
临行前夜,李叔同还不忘为姜丹书的母亲写墓志铭,此事早已应允,但一直未动笔。是夜,触动对亡母的哀念,李叔同百感交集,墓志铭一蹴而就,署名“大慈演音”。翌日晨,李悄然离去,等姜丹书赶来送行之时,室内唯余案上的一篇哀文。
浙一师的校工闻玉送李叔同入山,到虎跑寺中,李叔同拿出一件海青换上,对闻玉合掌为礼,说:“闻居士请回吧。”闻玉事前并不知李此行的目的,见此状况大惊,一时痛哭失声。据姜丹书记载:李叔同换上僧袍后,称闻玉“居士”,自称“小僧”,并请闻坐下,为闻沏茶,闻玉坐立不安。接着李穿上草鞋,开始打扫居室,闻玉要帮他做,被拒绝;又自己铺上床板,闻玉强行帮忙,又被拒。闻玉痛哭,不忍离去,李叔同反复安慰,直到傍晚,闻玉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丰子恺在《为青年说弘一法师》一文中回忆道:“出家的前晚,他叫我和同学叶天瑞、李增庸三人到他的房间里,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送给我们三人。第二天,我们三人送他到虎跑。我们回来分得了他的‘遗产’,再去望他时,他已光着头皮,穿着僧衣,俨然一位清癯的法师了。我从此改口,称他为‘法师’。”
夏丏尊在《弘一法师之出家》一文中深悔自己当初的作为:“这七年中,他(李叔同)想离开杭州一师有三四次之多,有时是因为对于学校当局有不快,有时是因为别处来请他,他几次要走,都是经我苦劝而作罢的,甚至于有一个时期,南京高师苦苦求他任课,他已接受了聘书了,因我恳留他,他不忍拂我之意,于是杭州南京两处跑,一个星期中要坐夜车奔波好几次。……深悔从前不该留他。他若早离开杭州,也许不会遇到这样复杂的因缘的。”
【众说】
对李叔同的遁世,研究者们有以下几种说法:
一、影响说。此种说法认为,李叔同是受幼年环境所影响。
李叔同之父李筱楼晚年得子,李叔同出生之日,李筱楼为求妻儿平安,发下宏愿。这日,李家门口的渔民排着长队等李家买下鱼虾,鱼盘之水溢出,几乎汇流成渠,李筱楼全部买下放生。以后每逢李叔同生日,李家必大行放生之举。
李家富甲一方,李筱楼乐善好施,他经常接济贫民,施舍衣、粮、棺木;每年秋末冬初,派人到乡村查看穷苦人家的情况,根据人口发给票据,年底可以凭票兑换现钱;李家设有义塾,创有备济社,更是斥巨资办保育所,收留乞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李叔同从小便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李筱楼一直是虔诚的佛门弟子,晚年更是耽于佛境。家中常年供奉佛位,烟云缭绕。一位王姓女仆,时常带李叔同到附近的一座地藏庵里去看僧人们做法事。父亲临终前,更是请天津高僧学法上人到病榻前反复诵念《金刚经》。父亲殁后,停灵七日,每日延请十几位僧人诵经,并行“焰口”之仪。这给当时未满五岁的李叔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筱楼去世后,每年清明、盂兰盆节、李筱楼的生日、祭日,家中都要延僧诵经。每逢家中请僧人来诵经念佛,他都会与年纪相仿的侄儿李圣章等人扮作和尚,用床罩做僧衣,碗筷杯碟做法器,口诵佛号,并白封“大和尚”;十二三岁时,还特地请僧人教他放焰口。
八九岁时,李叔同常随早寡的大侄媳(即长兄李文锦的儿媳)到无量庵听王孝廉讲《大悲咒》、《往生咒》等,他对此极感兴趣,不久便能背诵袁了凡的《记功过格》。
李叔同有一位刘姓乳母,常教李背诵《名贤集》中的格言诗,如“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而在这种环境下的李早早显出了忧郁伤感的气质,发蒙时,他读《毛诗·麟趾章》注“麟为仁兽,不践生草,不履生虫”,感触良多,数十年后仍历历在前。15岁时,他就写出“人生犹似西山月,富贵终如草上霜”此种带幻灭感的诗句。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李叔同,历经红尘,饱经沧桑后,幼年时的佛教影响又萌发回复,最终导致他归隐佛门。
二、破产说。李叔同出自天津名门望族,1911年辛亥革命,致使李家破产,李叔同名下的30万巨款亦化为乌有。有论者认为李叔同是因破产而出家。
三、遁世说。有人认为,李叔同曾经的风流不羁只是表面现象,他的内心里则是对现实社会的苦恼、慨叹、烦忧和无奈。因此他如贾宝玉那样,是一种二律背反式的性格趋势,放浪形骸、玩世不恭。而这种放浪与玩世又正是遁世出家的预兆。
四、幻灭说。有人以为,李叔同曾以极大的热情投身革命,曾传闻加入同盟会,并对革命成功寄予极大的希望。然而,外强的入侵,军阀的混战,使李叔同的理想幻灭,顿感前程暗淡。所以他看破红尘,归隐佛门。
五、失恋说。李叔同在俗时的结发妻子俞氏是旧式妇女,他们的婚姻为母亲包办,并无感情可言。而李早年曾“浪迹燕市,走马章台,厮磨金粉”,与名伶、名妓有较密切的交往,互有情愫。后在日本又娶日妾,感情不错。但香港曾有载文,云此日妾红杏出墙,东归日本。这种感情上的打击,使李叔同生出遁世想法。但此说反对的意见很多,认为理由牵强,不足为信。
对于李叔同的出家,其学生丰子恺则以“三层楼”的说法阐述了自己的认识。他这样写道:“当时人都很诧异,以为李先生受了什么刺激,忽然‘遁入空门’了。我却能理解他的心,我认为他的出家是当然的。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这也是一种人生观。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他们把全力贡献于学问的研究,把全心寄托于文艺的创作和欣赏。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再走楼梯,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他们做人很认真,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他们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这就是宗教徒。世间就不过这三种人。我虽用三层楼为比喻,但并非必须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然后得到第三层。有很多人,从第一层直上第三层,并不需要在第二层勾留。还有许多人连第一层也不住,一口气跑上三层楼。不过我们的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地走上去的。弘一法师的‘人生欲’非常之强!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他早年对母尽孝,对妻子尽爱,安住在第一层楼中。中年专心研究艺术,发挥多方面的天才,便是迁居在二层楼了。强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满足于二层楼,于是爬上三层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
姜丹书曾问过李叔同出家的原因,他在《弘一大师永怀录》中记载了他与李的一段对话:
〖上人之将为僧也,余曾问之:“何所为?”日:“无所为。”曰:“君固多情者,忍抛骨肉耶?”则答曰:“譬患虎疫死焉,将如何?”〗
弘一法师曾谈及自己出家的原因:“非童年所宜。……母殁,益觉四大非我,身为苦本。其后出家,全杖宿因,时若非即剃度不可,亦不知其所以然也。一切无他顾虑,惟以妻子不许为忧,竟亦一叹置之,安然离俗。”
【修行】
弘一剃度后,由人介绍,挂锡灵隐寺。方丈对他很是客气,安排他住到芸香阁中。几日后,弘一在客堂里遇到慧明法师,他对弘一喝道:“既是来受戒的,为什么不进戒堂呢?虽然你在家的时候是读书人,但是读书人就能这样地随便吗?就是在家时是一个皇帝,我也是一样看待的!”于是,弘一在灵隐寺受比丘戒三十日。
1922年,弘一法师在温州庆福寺挂单。方丈寂山法师对弘一很是敬重,为照顾弘一过午不食,他将全寺的午餐时间改为上午十点。弘一深为感动,一日,到方丈室与寂山畅谈,让寂山上坐,请求拜寂山为师。寂山很是惶恐:“老衲德鲜薄,何敢为仁者之师?”反复退让,不肯就座。次日,弘一请人劝说,寂山坚决不肯受拜,但弘一坚持尊寂山为依止师,终身执弟子之礼。
弘一法师因持戒,不能用公共碗筷,回杭州时,从庆福寺借了一副碗筷随行使用。抵达后,他立即托居士林赞华将碗筷还回庆福寺。
净土宗的大德印光法师的《文钞》编录出版后,弘一应编者之请,为该书题赞词,二人结下法缘。其后二人开始有书信往来。弘一年年恳请印光大师将其列为门墙,但印光大师未答应。至1924年年底,印光终于答应弘一请求,次年,弘一至普陀山,正式拜师。
弘一法师在上海时,老友穆藕初前去拜访,穆对弘一说,他觉得佛教是一种导人出离世间、逃避家国社会责任的宗教,当此国家衰微,正需国民奋发图强之际,佛教于世又有何益呢?弘一法师答:“佛法并不离于世间,佛教的本旨只是要洞悉宇宙人生的本来面目,教人求真求智,以断除生命中的愚痴与烦恼,修学佛法也并不一定都要离尘出家,在家之人同样可以用佛法来指导人生,利益世间。就大乘佛教来说,其菩萨道精神,更是充分体现着济物利人的人世悲怀,凡有志于修学佛法者,皆需发大菩提心,立四弘愿,所谓:‘众生无边誓欲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以此自励精进,无量世中,怀此弘大心愿,永不退失,只要是济世利人之事,都可摄入佛道之中,佛教哪里会是消极避世的宗教呢?”
1927年3月,当局有灭佛之议,弘一法师请地方政要到吴山常寂光寺,向众人出示一短简,每人一张,所备墨宝与前来与会者恰好相符,竟似有前知之智。席间,法师婉言微语,潜移默化,然后,默坐良久,众人读短简,汗颜不已。散会时,无人再提灭佛之说。来谈者中,先前态度最为强烈的一位,正是法师的学生,出得寺门来,早已是惶恐不安,汗流浃背。此短简中,所言何事,世人不得而知。
灭佛之议时,当局主张拆毁寺院,弘一法师曾对其弟子宣中华说:“和尚这条路还当留着。”时宣中华为浙江省政府要员,遂下令停止毁寺。
夏丏尊45岁生日时,请弘一法师与经亨颐两位老友到自己的小梅花屋叙旧。经亨颐想起昔年三人共事之往事,感慨不已,弘一也不禁为之潸然泪下,书《仁王般若经》偈,劝慰友人,偈曰:
〖生老病死,轮转无际。事与愿违,忧悲为害。欲深祸重,疮疣无外。三界皆空,国有何赖?
有本自无,因缘成诸。盛者必衰,实者必虚。众生蠢蠢,都如幻居。声响皆空,国土亦如。〗
弘一法师到慈溪的金仙寺访亦幻法师,每日斋后,弘一必诵《普贤行愿品》数卷,而亦幻住其隔壁,常略带点孩子气地偷偷躲在他的门外,听他用天津方言诵经,觉得比自己亲去念诵还更有启示的力量,于是每每站上半天亦不觉疲倦。
弘一法师在厦门编写完成《地藏菩萨圣德大观》的前两日,一位素不相识的地藏菩萨的崇信者卢世侯居士,前来拜谒法师,并呈奉他割指滴血而绘成的地藏菩萨圣像一尊。弘一以为是奇缘,颇觉不可思议,当即请卢居士再画一幅地藏菩萨九华垂迹图,自己为之题赞十阕。
某次,弘一法师病未痊愈,宁波白衣寺住持安心头陀邀他同往西安讲经募款、救济灾民。头陀伏地跪请,法师难以推辞,只好答应,临行前写下遗嘱。刘质平闻讯赶到宁波码头劝阻,径自将法师从轮船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