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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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的噩梦接二连三。
这个冬天九皇子在感恩寺病逝。
我跪在佛堂面前,褪去华丽的服饰,只着素衣双掌合十为九皇子朗诵经文。
门外是一大批高僧在为九皇子超度。
这样子已经持续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我吃得很少,只是在念经,不停地念经,耳边也全是那些昏昏的经文,好几次我甚至就要晃晃地倒下了,但我还是坚持跪在那里,如果这样可以弥补我对九皇子的愧疚的话。
其实我上次见他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何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是很艰难地撑到现在吧。
那个人有着一张干净的脸和无暇的心。
那个人曾经在冬日里为我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听说你在逝去的时候表情无比安详,对你来说这样的故去是不是也代表一种解脱。我希望下辈子你能过得好好的。
这个月我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离,只一心活在我的缅怀与悲伤之中,甚至忘了关心颛福好不好,九珍好不好,朱妘生产的事情。
善善在一旁劝我说:“小小姐,您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人生无常,节哀顺变吧。”
我无力地说:“善,我有的时候在想生命到底是什么,竟那么脆弱,为什么活着就是受苦。这样一想,就心如死灰,还不如就这样去了算了……”
善善变色道:“小小姐,您这是怎么啦,竟然说这样的话……”
我摇了摇头,说道:“也是,我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也舍不得……但是这个佛事你就让我坚持到七七四十九天吧,就算是我能为九皇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善善感伤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形单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我和善善惊异地看着她,只见她捂着胸脯气喘吁吁的。
我说过在这四十九天内不见其他任何人的,何况形单此时还穿着红色裙子,没有经过允许没有沐浴更衣就闯到这神圣的祈福佛堂,让人觉得很是突兀。但是我知道形单做事一向谨慎,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她低头对我耳语了几句。
我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竟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今天突然去了冷宫,接了一个疯女人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佛堂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风冷冷地吹了进来,虽然背对着,我依然能知道是谁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听完形单说的事情,我想过千种做法,万种说辞,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该再对那个孩子说谎,我的确是害了他的母亲。
“皇帝你来啦。”我语气平淡,依然闭着双眼跪在佛像面前。
颛福在我背后嘶喊着:“那个女人就是我的生母,是不是?!”我的手颤了一下。
“是。”我简短的回答。
“为,为什么……”颛福说话的声音颤得厉害,“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难道我要把那场你死我活的后宫争斗讲给他吗……不,不,即便解释了他也不会原谅我如此对待他的生母。
“你不会明白的。”
颛福冲到我的面前,轻而易举地把我强扶起来,紧紧地捏着我的肩膀,眼中是恨是痛,大声地说:“解释!您给儿臣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害人,把朕的母后逼疯,把朕的姐姐嫁给一个傻子!您真的如她们所说这么蛇蝎心肠吗!”
我将头偏到一边,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也许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我害了姒修容,却收养了她的儿子……也许这就叫因果报应吧。
“皇帝,随你怎么处置吧。”我没有一丝一毫挣扎地说。
颛福抓着我,越嵌越紧,很疼,我却没有叫出声来。突然间他松开了手,我软软地瘫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两行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啊——”他大喊着,疯也似的逃离出去。
我倒在地上,紧紧地抓住胸口,仿佛离开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呼吸,脸、脖子湿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另一只手无力地捶着地面,也许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我自己。
我并不是为我自己的命运担心,我只是心疼颛福,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该有多么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那之后颛福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处置,尔玉宫的吃穿用度还是照常,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不,不一样了,至少尔玉宫再也不见皇帝前来拜安的身影。
与尔玉宫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姒充仪那边被关心备至。
她被安排住进了寿安宫,想想也有些讽刺,其实寿安宫才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居所,而即便颛福登基后我也一直留在尔玉宫,想来冥冥之中早就暗示着我并非真正的太后,因为颛福是那个人的儿子,只是我一直霸占着罢了。
听说颛福找来了最好的太医为姒充仪诊治;听说每日进献姒充仪的汤药颛福都会自己尝一尝,然后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听说姒充仪根本认不出自己的儿子,犯起疯病来对颛福又抓又挠,而颛福一点也没有嫌弃,甚至几次落下泪来,说自己是个不孝子。
姒充仪,恐怕也是要改称呼了,听说颛福打算为自己的生母正位,封为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太后。那么我现在这个太后又算做什么呢?
“太后您放心,这种事情朝臣是不会答应的。”无论何时元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宽慰我道。
看我呆呆的没有任何回应,元遥上前小声对我说:“如果真的难受,那么不如就……臣一定会尽力帮助您的。据臣所知,朝中有不少臣子敬重您支持您,李宰相、高远大人,还有手握重权的南宫氏,他们都会跟从您的。皇帝的根基尚不稳,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听了元遥这些话我只是感到一阵的难过。
我只希望颛福能好好的。
曾经有一次去御花园时看到颛福的一队随行,我远远地望着没敢靠近,却见颛福比以前更加消瘦,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已经不合适了。
只见他在自己曾经精心打理的谖草园静静地蹲了会儿,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袍子,看不出那时他在想些什么。
他捻了捻地上的土,然后对左右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有太监拿着锄子过来,将好好的一片园地刨了开来,一下下仿佛刨在我的心上。
风依旧凛冽地刮着,我抬头忧郁地看着那阴沉的天,自言自语道:“今年的冬天尤其漫长,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二十多天未曾探望过朱妘了,算了算也快到她临盆的日子了。
到凤仪宫时,朱妘却不在。这样重的身子会到哪儿去呢?我疑惑地想。
我看见朱妘梳妆台上各样的首饰凌乱地摆了一桌子,她最贴身的宫娥正一件一件地收拾着。
“皇后到哪儿去了?”
那宫娥跪下回道:“皇后娘娘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出去了,说是去拜见皇上,不过没让我们跟着。”
我轻微责备说:“皇后这身子万一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好?你们还真是大意。”不过我也知道她们的难处,没有责罚。
我就待在凤仪宫等着朱妘,可是直到天色阴暗时也不见朱妘回来,外面一直呼呼地刮着风,吹动着枯瘦的树枝在纸窗上留下黑色的斑影,让人感到格外不安。
这时求全一脸惊恐地闯了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下去!你们都下去!”求全嘶吼着,一行宫人被吓得纷纷退下。
求全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有些口齿不清了,说着:“奴才,奴才从尔玉宫,尔玉宫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奴才……”
我惊疑地看着求全,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发现他伸出的手沾着已经凝固的深红色血迹。
“求全,你到底是怎么了?这血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他……”求全说不下去了,只是哽咽地说着“皇上皇上”。
听到说颛福我的心里一紧,着急地问:“皇帝怎么了?!”
求全使劲地磕着头,“奴才,奴才不敢说……奴才谁也没敢说……太后,太后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看来求全也说不出什么了,我一把拉起求全,“走!带哀家看看去!”
然后在姒充仪的寿安宫,我见到了至为惨烈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永远无法忘怀的一幕。
地上已经全都是血,凝固的和正在汩汩而流的。
朱妘俯倒在地,那圆鼓鼓的肚子使她倒下的姿势显得异常别扭与怪异,她那硕大隆起的肚子好像被人刺了一刀,从那空洞里一点点地流出血来,地下已经湮湿了一片。
那流着血的高隆的肚子显得那么诡异,我见了止不住地呕了一下。
然后我才注意到倒在她身旁的,是颛福。
颛福!
他仰面躺着,脸色紫青,口吐白沫,死相很是狰狞。
然而不只如此,他的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血已经将原本明黄色的龙袍染成了红色,还不住地有血向外流着。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举了起来,定格在半空,仿佛要找寻什么。
旁边红色龙柱上绑着的是姒充仪,她头发散乱着,眼神凶恶,双手又抓又挠,口被塞住了,但她好像还在呜呜地咒恨着什么,她旁边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我身体颤抖得厉害,过去扶朱妘,然而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扑到颛福身上,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福儿……福儿……”
颛福并没有回答我,还是定格在那样的表情之下,我的双手和衣服上沾满了他的血迹。
求全颤抖着说:“奴才进来时,看见姒充仪正拿着匕首一下下地狠刺着陛下……那时候陛下也许就……奴才后来把她绑了起来,其他奴才都没敢声张……”
求全做得很谨慎,然而我那时也思考不了那么多了,只是边哭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颛福。
怎么好好的说死就死了……我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即便你恨我,我也愿意要你活着。
朱妘,朱妘为什么也死了……这个承载着我的希望的子嗣,怎么在就要降世的这几天就死去了?
我从来没有那样绝望过,不知上天到底跟我开了怎样的玩笑,我的脑中只是一片空白。我只是哭,不停地流泪,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呼唤着颛福的名字,直到我筋疲力尽。
我踉跄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甚至还跌了几个跟头,头发也散开了,就如同眼前这个疯女人一样。
我拿起那把沾血的匕首,带有颛福和朱妘的血的匕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将那匕首深深地插入姒充仪的胸腔。
姒充仪抖动了一下,停止了一切的叫骂,头蓦地垂了下去。
也许我早该这么做了。
也许我早点这么做,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悲剧。
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我一下子瘫软下去,倒在颛福那湿腻腻的身体之上,满眼只是血色……
我最后凄厉地叫了一声:“福儿——”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在摇晃我,然而我却睁不开眼睛。
有的时候我好像将要醒来,当我睁开眼时只能迷蒙地看着四周站满了人,他们好像在跟我说着什么,好像在说选谁,然而我根本无法思考那句话的意思,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等我真正清醒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那时候春天已经到来,春柳抽出嫩绿的芽儿,回归的鸟儿开始唧唧地鸣叫。
江山却也已经易主。
没想到,我认为的,这些像是梦魇般的回忆,只是这么的几个呼吸之间便终结了。而现在,我不仅要警惕着,甚至对未来的恐惧和忐忑让我狼狈,可是,我还得保护好我的女儿。以及那些真正的关心我的,我在意的家人。
那次以后我与权禹王没有再交流过,他依旧是每日深夜造访,扰我醒来,脱衣,交欢,他大汗淋漓,然后拥着我很快入睡。
我没有抗拒也不叫顺从,只是听由他在床上摆弄着他喜欢的,很多时候他已经熟睡我却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无法入睡。只有我知道,我的呻吟声越来越自然。
我与权禹王之间的事只有善善知道,我告诉了她,因为我不得不让她为我准备好事后避孕的汤药。善善不希望我喝那样的药,因为她知道这种药是极为伤身的,“小小姐,您总是喝这种药是在摧残自己的身体啊。”
我不顾那汤药的苦一饮而尽,无所谓地说:“这样的身子又有什么可珍惜的呢,不是吗。”
善善哀伤地叹了口气,她说我与权禹王之间是一场孽缘,但她又劝我说:“小小姐,您与权禹亲王本来不就是互相爱慕的吗,只是后来阴差阳错……换一种角度讲,也许现在你们在一起正是上天的安排。”
见我不语,善善又继续劝解道:“小小姐,您是不是怨四亲王趁您生病时夺了皇位?也许这听起来是四亲王篡位,但是如果这个消息不是被四亲王先知而是其他皇子呢?谁不会抓紧这个好机会。况且孝宗在位期间,正是四亲王对您的支持,才